十一月中旬,北风刮了几日后天气难得的展晴,街面上的人便多了起来,蜷缩在街角旮旯里的乞丐们也趁机缓口气。
几匹快马一路疾驰而来,直到接近周家大院时,才收了速度。
马上几人都是大周官兵的冬袍,袍子很旧,但在腰上精良齐全的弓箭腰刀长枪配备下,显得人人精悍,一路上让行人纷纷侧目,神情都是满满的敬畏。
看着行人露出的神情,马上几个汉子腰杆更直了。
“这不是石三哥儿..”路边有人满脸堆笑的招手打招呼。
马上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带着几分倨傲冲路人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们一行人过去了,路边的人才敢指指点点的说话。
“这是东王庄的那泼皮石三?”有人说道,“当初祸害乡邻不算还跑去贩私盐,气死了他的娘,被他爹赶出家门,老婆也带孩子回娘家去了…..”
“那是以前。”立刻有人打断他,喳喳说道,“如今人家当上了甲长,升了小旗,那是明明白白的官身,别说老婆孩子早回来了,那等着做妾的人都排到大门外了,他爹整天在村子晃,恨不得把头抬到天上去….”
此话一出,再想想方才过去的那石三破衣怒马豪情万丈,众人又是艳羡又是感叹。
“真没想到这群当初人人避之如疫的私盐贩子们竟有如此造化…”大家喃喃说道,目光追随那已经远去的人影。
“不知道卢二爷还招不招兵…”忽的有人说道,眼中带着几分向往,“我也想试试去..”
“是啊是啊。听说卢二爷的兵吃的好…”有人立刻附和道。
“可是我听说很苦的...说上官打得很厉害…”也有人犹豫道。
但这话立刻被人反驳。
“上官打得再厉害也比被鞑子打的时候强…”那人哼声说道,“我听我邻居家的三小子说了,只要好好操练,上官都是极好的,从来不随意打骂。练的好了,还给额外的赏赐呢…..”
路人们都有些心动了。
“我还听说一件大事…”那人想到什么又压低声音,“听说下一步还要给有功赏的兵丁分田地….”
田地!这两个字如同一声震雷。惊得在场的人失态。
对于这些贫苦白丁们来说,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良田土地,那就是一生最大的梦想。有了田地。再传给子子孙孙,家业兴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热泪盈眶热血沸腾的梦呢。
但在如今的世道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最终只是一个梦想。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有些呆滞。
“真的?”大家纷纷问道。
那人却不再说什么,因为具体的事他也不知道,但这个消息还是让众人在街上议论的好半天才散去。散去的时候心里多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法子送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去当兵。
这边几匹快马很快到了周家大院门前。
周家门前很是热闹,泥瓦匠在做最后的装饰。门前挤了很多闲人蹲着站着说笑。
修整一新的大门上挂起了匾额,上面是河中府知府亲手写的“忠义传家”四字。
看到这些人过来。说笑的人们都噤声,连那些泥瓦匠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带着满满的畏惧。
“是石三爷啊..”门口忙碌的管事的看到了,忙上前含笑招呼。
这位石三是解县防卫屯堡的甲长,以前这个级别的连官都算不上,但在如今兵防是大事的世道来看,在解县的地盘上那就相当于二把手,尤其是他手下的兵丁还都不错,对于解县来说,有这样的屯堡兵丁守护心安了很多。
石三已经翻身下马,脸上已经没有招摇过街时的倨傲,努力的堆起笑,却让满脸横肉看起来更加吓人。
“我们是来送周少爷乔迁之喜贺礼的..”他说道,一面指挥着身后的其他人从马背上卸下几个大麻袋,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管事的点点头,他原来跟着旧主子在刘家父亲平反案带起的追查案事件中被革职查办,还好结交了几个人脉,被推荐到周家来做事,原本心里还有几分委屈不满,觉得从宰相门人七品官的地步落到平民之家,很是颓废,但没想到来了没多久,就察觉事情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周家母子进京那段日子,不时有地方上的大家过来问候看可需要帮忙,待这周家母子回来后,来的人更多了,就连解县县令也隔三差五的过来坐坐,乔迁新居时,来的人就更多了,而且不止解县地盘上,河中府,甚至太原府那边都有人来,来的人地位也不算低,一瞬间这管事还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自己在那官员家的日子一般,甚至比那时候还要好。
刚招呼人请石三几人进门落座喝茶,就见又一队人马滚滚而来,来者也是明显的大周兵丁装束,只不过相比石三等人,他们的衣着鲜亮的很,为首的两人竟然还穿着新棉甲。
“石三兄弟,你也来了啊。”远远的他们就大声的招呼,一面翻身下马,身上的兵器相撞一阵刷拉响,平添了几分杀戮寒气,让周围的闲人们不由畏缩的后退几步,瞪大眼看着这些更加彪悍的军士。
“这身衣服可真不错。”石三带着几分艳羡几分醋意说道。
来者几人哈哈大笑,将胸脯挺了挺。
“不过你们别担心,师爷说了,待明年春天,就能给你们也发下新衣裳了。”为首的一个拍着石三的肩头,似安慰又似显摆的说道。
“衣裳什么的也不打紧,最要紧的是也给些甲衣…”石三强忍着嫉妒说道。
“老石,你们在这里打打土匪马贼什么的。还用的着什么甲衣。”来人哄笑说道。
这一句话只让石三等人涨红了脸,但又无话可说,管事的到此忙来打招呼,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我们是河东驿的,替我们操守卢大人送贺礼。”来者对这位管事的态度变了一个样。努力让目光柔和下来,说道。
这位卢大人是什么人,管事的很清楚。立刻高声让报进去,自己亲自带路。
看着他们当先迈进去,石三等人在后用艳羡的目光追着。
“铁蛋这小子比咱们来的还晚。不过是跟着大人去了河东驿。又杀了两回鞑子,如今已经升任管队了,听说还要外放个防守官呢。”一人啧啧说道。
“娘的,不行,我也要和大人说说,下次有鞑子来得让咱们先去,总留在后边跟一些毛贼斗有什么乐趣…”石三抹了下鼻子恨恨说道。
刘梅宝听到卢岩捎信来的时正带着几个仆妇归置贺礼,她们从京城回来后。又添置了三个仆妇并五个男仆,但没想到随着乔迁的到来,周良玉带着人迎来送往。宋娘子照看茶水饭菜以及接待来访的女眷,刘梅宝则负责登记礼单。依旧忙得人仰马翻。
她放下手里的纸笔高高兴兴的跑到宋三娘子会客的地方,见屋子里果然坐着两个穿着兵服的男人。
看见她走进来,那两个男人立刻站起来。
“他回来了没?一路可好?”刘梅宝忙忙的问道。
这姑娘穿着粉色绣金交领长袄橘黄百褶裙,粉面如玉,明眸皓齿,说着话露出笑容,只让两个男人猛一见有些失神。
宋三娘子轻轻咳了一声,两个男人回过神,脸色通红有些慌张的低头掩饰失态。
“已经到了太原府了,估计三五日就能回来。”他们忙说道,其中一个想到什么从袖子拿出一封信,“这是大人给姑娘的…”
当着人家家长的面就递信,虽然是未婚夫妻,但也有点那啥,在场的仆妇忍不住看宋三娘子。
“大人说要亲自交给姑娘的。”另一个汉子似乎察觉宋三娘子的脸色不对,忙解释道。
并不是我们故意瞒着不给你看…..
宋三娘子脸色更难看了。
刘梅宝扑哧笑了,口中道谢接过信。
送礼道贺喧嚣直到夜色浓浓才散去,关上大门,宋三娘子吩咐厨房做好酒菜让下人们吃,引得一片道谢赞叹声,家里如今的仆妇男人基本上都是一些罪官家中被发卖的下人,没成想能遇到这样好的主子人家,心内很是感激,她们享过福也受过罪,因此更加珍惜如今的生活,只盼这样日子越过越好,所以一个个尽心尽力。
刘梅宝登记完最后一笔礼单,才跟着仆妇急匆匆的来到饭厅。
家里有了地方,再不似以前吃饭时冬日在厨房夏日在院子里那样,而是有了专门的饭厅,窗几明净,布置算不上华贵,但是很得体大气。
周良玉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她过来露出笑脸。
“累了吧?手酸不酸?晚上让人用热水敷眼。”他说道。
刘梅宝冲他仰脸笑。
“不累,我就是坐着写字而已,哪有哥哥迎来送往的累,还要得体的和那些人说话..”她笑道,一面靠近他压低声音,“陪人说话才是最累的,哥哥晚上也记得用热毛巾敷脸…”
是说他笑得腮帮子疼吧,周良玉笑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脸,果然有点酸…
一直看着他们兄妹说话的宋三娘子低下头拿起筷子。
“快吃吧,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她缓缓说道。
吃过饭洗漱后,一面等着将头发晾干,一面坐在新铺盖新床上,刘梅宝这才打开卢岩的信,说是一封信,其实是好几封信组成的,在一张纸上,过几日写一些,给她讲些今日行军到那里,有什么新鲜事,大多数都是自言自语的猜测她走到了哪里路上好不好以及对回山西后生活的设想。
“….要家里的房子也要翻新一下,成亲时自然是要在盐池滩办,等成亲后咱们再到操守厅来,所以操守厅也要布置一下,不过也不打紧,等你嫁过来再布置也可以,我只是太想早些娶你过门….”
柔柔的灯光,床边红红的炭火,让室内暖意浓浓,刘梅宝倚在床头,裹着被子笑意从眼底溢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