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的很朴实,却也很有冲击感。
刘梅宝看着怔怔一刻,忍不住抿嘴一笑,听得院子里有说话走动声,忙按着心跳站起身,掀开窗户向外看,见是两个伙计说笑着寻了日头底下坐了吃饭。
到吃饭的时候了,刘梅宝这才恍然,迟疑一刻,将信仔细的叠起来贴身放好,加快脚步向厨房走去。
石婆子见她来了,没什么反应,只是如常的给她盛了饭菜,刘梅宝说声多谢,又跟厨房里或坐或站或蹲着吃饭的伙计师傅们含笑打招呼,这才走开。
一回到屋子,关好门,将饭菜放在桌上一推,又忙打开信接着看起来。
“你来做什么?”卢岩看着被带到面前的谢四娘。
她穿着件干净整洁的衣裳,还带着银首饰,如同走亲戚的小媳妇。
看到她这样出现,在场的很多人都露出鄙视愤怒的神情。
“我跟了这些马贼好几天了。”谢四娘说道,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干巴巴的,“我知道贵子是大人的人,贵子说过,要助大人做任何事。”
听她说这句话,卢岩并没有答话,也没有什么情绪,但他在信上让师爷写了,心如重击,刘梅宝在信上看到这个词,然后在这个词之后,又加了一句“就像有人在胸口重重打了一拳一般的闷闷的难受”,她就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很显然,四个字是师爷的用语,后边一句是卢岩的话,这一次二人合作写的信。行文很有意思。
她甚至似乎能看到书桌前坐着一个文人,皱着眉一边听来一旁卢岩的口述,哦,卢岩口述的时候,一定是来回走动的,这个文人的用词习惯必定跟卢岩有很大的不同,然后他就会在口语化和文言化之间纠结。
但这明显不是笑的时候,刘梅宝又忙掩住嘴,接着看下去,她对这个谢四娘有些兴趣。很好奇她要做什么。
“贵子替我死了,那么就由我来替他为大人效力吧。”谢四娘说道。
这句话引来嗤声,还有人低声吼道滚。
卢岩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
“我见过这些马贼怎么杀人。”谢四娘接着说道,对四周的嗤声鄙视甚至厌恶的情绪丝毫不在乎。“他们马术很好,如果大人这样和他们对阵,结果比贵子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不敬的谈论死者。以及就要为死者报仇的生者,终于让大家忍不住怒火,纷纷骂出声来,更有不知道哪里的石子砸在这谢四娘身上。
谢四娘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卢岩摆摆手,喧闹的众人瞬时安静下来。
“我进去。找机会挑起点乱子,大人趁机想法子让人开门吧。”谢四娘说道。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卢岩回话,转身就走了。
大家的视线跟在她身后,很多人还处在没回过神的状态。
“她进去能挑什么乱子?”站在卢岩身旁的汉子开口说道,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她进去了,能有什么好!”
实话说谢四娘还是有些姿色的,此时又是特意打扮过,这样的女人如果走进马贼群中。那结果…..
在场的都是男人们,自然心里明白,面上神情便很难看。
“让她回来。”卢岩低声说道。
立刻有两个盐丁奔了出去。拦住谢四娘,她已经走出去一段了。因为怕惊扰了马贼,他们的谈话都是压低了声音,因此只能看到盐丁和谢四娘争执几句,很快两个盐丁就回来了,而谢四娘依旧向郭家台走了去。
“她说,不让她去的话,就要大声嚷嚷,让马贼知道咱们来了。”两个盐丁神情很尴尬,低声说道。
“这女人就是想死,能不能死远点,非要咱们爷们添堵….”几个大汉忍不住低声喝骂道。
在他们眼里,谢四娘这是一心求死了。
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卢岩默默的想到,没有在说话,摆了摆手。
“静候备战。”他低声说道。
所有人都按照要求潜伏好,隔着土坡远远的看着谢四娘站到了郭家台的吊桥前。
距离远,也看不太清更听不清,只看着有人从门楼里探出头,门并没有立刻被打开,谢四娘似乎是累了,坐在地上似乎是哭,又过了一会儿,吊桥才被吱吱呀呀的放下来,奔出来四五匹马。
谢四娘似乎受惊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这些马贼果然很警觉,马匹散开四处探查一番,才一把捞起跑出去没多远的谢四娘,在一阵怪笑和谢四娘的哭声中进了寨门,吊桥缓缓又被拉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天在这时也黑透了。
因为有日光而稍微存在的一点温暖被夜色吞噬了,冬日的夜晚极其寒冷,更何况这些人穿的棉袄都是破烂的,不多时便听到牙关打架的声音。
但是没有人敢动,一个个全身发抖的趴在土堆后边,紧紧盯着亮着灯火的郭家台的寨门。
“这..女人…不..不会是..已经…”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因为冷,声音都是结巴的。
卢岩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暗中如同巨兽的村落。
他不说话,自然没人敢再说话。
很快已经要到后半夜了,刮起了北风,或蹲或趴在地上的众人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冻僵了。
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战马贼就已经在这夜色里冻死了。
卢岩心里也有些焦急了,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村落里忽的亮起火光,火光越来越大,还隐隐有人马声随风传来。
就是这个时候。
卢岩猛地跳起来,因为身子已经冻僵了。没有站稳又栽倒在地上,他很快又站起来。
“一二两列跟我走。”他低声说道,带头向前冲去。
后来他们终于趁乱爬上郭家台的门楼,厮杀之后打开了大门,马贼也在同时发现了,大家之间终于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对战,值得庆幸的是,马贼的马匹还来不及骑上,避免了这些盐丁们还没动手就被马匹践踏而死的惨烈局面,当然。这种肉搏战也是很惨烈的。
至于详细的对战过程以卢岩的表达方式自然说的很简单,而师爷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并不妨碍他妙笔生花,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妙笔生花被卢岩截断了。
看着信上的内容忽的转化成华丽的骈体文。然后又突然生硬的被掐断,刘梅宝便猜到这一点,她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现。但很快又叹了口气。
虽然卢岩没有详细说,但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对战又怎么会是好玩的事呢,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
刘梅宝皱眉回忆昨日那短短的一瞥,有点后悔低着头什么也没看到。或许她该大方的问声好什么的,这个卢岩应该不是如传说中那样凶狠不讲道理。想必好好说的开的话,他并不会对自己怎么怎么样…..
她愣了会神,又低下头翻过一页纸,接着看信。
这信的最后便又换了卢岩熟悉的字体。
“..接到你的回信,我很高兴,让你担心了,那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刘梅宝抿了抿嘴,忍不住嘀咕一句我才没担心,很高兴。就会说一句很高兴,还语句不通顺,怎么看都是因为自己很担心他所以才高兴….
当时之所以回信。不过是看信上写的那么难过,出于礼貌也该多少问候一下。看,误会了吧,早知道在这古代可不能乱说话乱做事。
这下有了自己的回信,虽然只是短短的二个字,但要是卢岩拿出来往桌上一拍,也就坐实了他们两个是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事实了吧,那不用他来求亲,自己就得乖乖的嫁给他,要么就背着一个有伤风化投河上吊什么的…..
刘梅宝打个寒战,但同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觉得卢岩是不会那么做的。
信的末尾自然还是询问她有什么高兴事可以跟他说一说,刘梅宝这次不打算跟他再回信了,虽然她真的有件开心事。
静了静心神,叠好信放好,刘梅宝先去问了问冯药柜今日来了没。
“出门去了,后日就回来了。”管事的说道,“姐儿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刘梅宝便笑说没事,只是明日就不来了。
“这个不用说。”管事的笑了。
刘梅宝其实就是想问问冯药柜在没在,便说了句说是应该说一声的就告辞了,先去那个锡器铺子看了看。
锡器铺子的老汉一见到她激动的什么似的,顾不上客套,就摆出几件拳头大小的锡罐。
刘梅宝很惊讶,这做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果然古代的匠人很厉害。
“就照这样做,到时候会有人来和你下单。”她爽快的说道。
“不知道姑娘要多少?”老汉带着几分忐忑又几分期盼问道。
“最少也得几千个吧?”刘梅宝大概算了下,说道。
话说了完,见着老汉傻了。
“几千个?”他一脸不可置信,明显不是激动而是有些受惊了。
再次打量刘梅宝,那痛快的几百钱的定金已经不足以消除怀疑了,看起来这个姐儿可不像是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听说有些疯子,外表和正常人一样,有时候根本看不出来。
见这老汉一脸震惊的打量自己,刘梅宝就笑了。
“你放心,我给你定金后你再做,不会让你吃亏的。”她说道。
“姑娘要这些做什么?”老汉迟疑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些看着是挺好的,但要是打算卖的话,销路不是很好的,那些富贵人家不爱玩这个,而穷人家自然也用不上,再说,姑娘要做的这罐子,只是看着好看,却不是很实用…姑娘可是家里大人吩咐要的?”
“你放心就是了,我自有用处。”刘梅宝笑道,谢过这老汉如此贫顿还心肠良善,不再和他多说,在老汉忐忑不安的眼神中告辞而去。
回去的路上买了大块的肉,还买了一壶酒,回到家宋三娘子忍不住有些唠叨。
“哥哥做这个太累,如果不及时补充体力,吃些荤腥,会吃不消的。”刘梅宝沉吟一刻说道。
宋三娘子一惊,面色有些发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周良玉回来后看到又是一桌子肉,还有酒,很是惊讶,他这时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这不是刘梅宝嘴馋,而是为了自己,嘴上虽然没说,心底有些黯然,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没用,挣不得几个钱,反而要贴进去很多。
“哥哥再过几天就别去做工了。”刘梅宝说道,一面给周良玉倒了酒。
“不去就不去了吧。”周良玉低着头说道。
“有件事我要哥哥帮忙去做。”刘梅宝瞧出他的心思,忙笑道。
“什么事妹妹尽管说就是了。”周良玉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哥哥帮我买锡器吧。”刘梅宝说道,一面拿出从锡器铺子拿来的一个成品放在桌子上。
宋三娘子和周良玉被她这话说的一愣,对视一眼,才看向这个锡罐。
当刘梅宝将这个锡罐摆在冯药柜桌上时,冯药柜也是有些不解。
他才从外地回来,刚来铺子看看,就听到刘梅宝要见他,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给他看这个。
“做的不错,姑娘从哪里买的?倒是上好的点锡。”他拿起来看了看,带着几分哄小孩子的语气笑道。
“是很好吧?”刘梅宝笑道,“我打算卖给掌柜你。”
冯药柜笑了,又有些拿不准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好,既然姑娘张开了口,我就要了。”他笑道。
“四千个怎么样?”刘梅宝笑道。
冯药柜端着茶吃,被呛得咳嗽起来。
“姐儿,这可玩笑不得。”他有些哭笑不得道。
“我没开玩笑。”刘梅宝笑道,“前几天我看药行里的药茶,想到一件事,想给掌柜的你提个建议。”
冯药柜看她神情不像玩笑,便收正神色。
“姑娘是说真的?”他问道,眼中有些不解。
“我当然是说真的。”刘梅宝笑道。
冯药柜沉吟一刻,伸手做请。
“怎么个真法?姑娘说来听听。”他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