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容翌日起床后,头眼晕花站立不住,寻思着肖氏有喜,需得让她静心养胎,家事少不得要接过来,强撑着没有再倒回床上,让碧翠服侍自己梳洗。
肖氏听阮梨容说要接了家事过去,一迭声应下,丝毫不担心阮梨容夺权,当即命管事婆子采办集中到议事房,把府里的帐册仓房锁匙对牌尽交给阮梨容。
阮梨容看着帐册,心头悲泣,暗叹自己往常给恨意蒙了眼,肖氏行事,哪有半分后娘作派,自己竟然看不清,委实该打。
肖氏提点人情交际送礼,阮梨容认真听着,母女俩说话间,下人来报,沈家使人送了礼过来。
是为昨日惊马一事送的道歉礼,两家都不在乎那一点情面礼儿,不过,这是一个姿态,沈家不做,是轻视她,她不接受,是不原谅叶薇薇。
阮梨容一面看帐册,随口说道:“请进来吧。”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时,阮梨容愣住,这脚步声是属于沈墨然的。
“小侄沈墨然,见过阮伯母。”
如醇酒般透明清洌的声音,阮梨容僵硬地抬头。来的真是沈墨然,一身青色广袖锦袍,内里白色深衣以青带束腰,精致的云纹饰边衬得整个人优雅从容,拱手谈笑间洒脱超逸。
“阮姑娘。”见阮梨容抬头,沈墨然低喊了一声,清隽的脸上笑意隐隐,斜飞的长眉下微微上挑的眼眸黝黑深邃,眼光闪动间,散发出夺人心魄的魅力。
阮梨容百感交集,前世,这双眼每次归家看到她时,便是这般专注,又带着春光似的让感到暖洋洋的温情怜爱。
老天给自己第二次生命,不是让自己再一次迷失陷落上当的,阮梨容垂下眼睫,再抬眼时,眸澈如水,清润沉静。
“劳沈公子亲自送礼,梨容愧不敢当,尹妈,把礼接了。”
阮梨容一闪而过的迷失沈墨然看在眼里,方才,那双清澈的眸子闪过的那抹迷离爱恋令得他一颗心怦然跳动,一时有些痴了。阮梨容瞬息间的转变,沈墨然转不过弯来,愣了许久,方道:“这礼很稀奇,我先示范,阮夫人和阮姑娘若是喜欢,有一个操纵的伶人,一并奉送。”
阮梨容听沈墨然如此说,愣了一下,难道是木偶戏?这东西京城才出来的,前世沈墨然与她认识后,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套木偶。
可那时,他却没有送伶人,他自己操纵唱曲给她听的。
那时,沈家和阮家似乎都不是好去处,两个心照不宣地,在香檀山脚下偶遇。
青翠的林木迎风飒飒,灿烂的各色花儿招摇地绽开着。两人沿着香檀山上山小径缓缓走着,在半山腰的八角琉璃亭子,沈墨然提出歇息。
从各地的逸事,到香檀城的变化,平常的闲话在那时却分外有趣,后来,她到底有些羞躁,提出要回家。
“差点忘了,我有礼物要送你。”沈墨然从袖袋里,摸出精巧的木偶。“这东西操纵着,配合着它的动作唱戏,很好玩……”
“风沙起战鼓响,一曲未尽血浸沙场;军旗折,狼烟散,流水逝晓星残……” 沈墨然能将壮烈的征曲唱得緾绵悱恻。
阮梨容默默听着,脸对着那摩拳擦掌手舞足蹈的木偶,视线却不自觉地望向沈墨然。
那日沈墨然穿的是束身锦袍,烫贴顺服,愈发显得身材修长挺拔。脸部轮廓乃至脖颈,线条优美流畅,但更美的是一个清冷的人流露出的荡漾人心的温情。
那时,她的心蠢蠢欲动,面上飞了红,沈墨然唱罢抬眼间,道:“你的脸有些红,可是哪不舒服?”
他探身过来,两人脸对脸,然后,沈墨然微暖的手伸向她的额头。
掌心贴上额头时,明明只是微微的暖意,阮梨容却感觉到要把人烧焦的热,微愣了楞,她急忙后退,沈墨然却不给她机会,木偶被扔到一边,他掐握住了她的细腰。
鼻息交融,呼吸灼热起来,她垂下头,又臊得闭上眼,就那么任沈墨然握着摸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墨然静了静先放了手,低声道:“又没人看见,你怕什么?”
没人看见也不能这么不要脸,阮梨容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人如坐在小舟中般轻轻晃悠着,脑子里清醒地知道不是在小舟中,却静不下摇摆不定的心境。
“梨容……”沈墨然再开口,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无数次被人喊过的名字,在他嘴中逸出,却是那样的温软亲昵,甜丝丝地勾起人心中那抹摇摆模糊的绮念,勾出一缕轻飘飘的幸福。
他的柔情丝丝缕缕将自己緾绕,死前,如果不是叶薇薇说得那么详细,她真不敢置信。
沈家人逼迫她时,他外出去了,是故意避开的吧?临别前一晚,他还与她彻夜緾绵,上马车前,还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梨容,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家中,不然,你还是随我一同走吧?”
不敢再想下去,阮梨容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忍不住大哭,会忍不住扑过去打沈墨然。
沈墨然的心随着阮梨容面色的变化悠荡着,想定也定不住。
“梨容。”肖氏低喊,看着阮梨容面上的悲苦,有些心疼有些不安。
“娘,看见这木偶,我想起一出戏。”阮梨容展颜浅笑,眉眼再看不到一丝戚意,肖氏与沈墨然一齐失神,几疑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侯门似海,红颜珠泪盈盈,水袖翩舞,琴弦轻拂,叹流泪泻玉,在荷香中沉没,蝶轻舞繁花,终是水墨虚化……”阮梨容低声唱着,一曲清韵珠圆玉润唱出,柔肠百转,千古回荡,偏眉眼是风生的笑意,激越的傲然。
阮梨容唱完,停了停,看向沈墨然,笑道:“这样的木偶我也有,我夏叔叔早给我送来了,沈公子拿回去吧。”
沈墨然拿着木偶的手攥紧,紧到细小的木臂木腿深深地嵌进他掌心的肉里。
“阮姑娘,昨日之事,请恕我护短,我姨父已去世,姨妈只有薇薇一个女儿,即使我不护短,我爹娘……”
事情真到针锋相对的地步,沈阮这两家都不弱,将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别说了,我明白的。”阮梨容急急打断沈墨然的话,肖氏有多疼她,昨日听了爹娘的细语一清二梦,只怕自己有一毫不适,肖氏都得担心许久,昨日那事,她绝不能给肖氏得知。
“沈公子,多谢你的礼物,我送你。”阮梨容冲犹疑不定看着自己的肖氏安抚地笑了笑,朝沈墨然比了个请字的姿势。
出了仪门,阮梨容秀美的脸沉了下去,冷冷地看着沈墨然,道:“沈公子,令表妹要置我于死地一事,我爹娘并不知。我想,虽是没出事,若是给我爹娘知道,决不是陪礼道歉能了结的。”
沈墨然面上一赤,昨晚阮莫儒没有上门问罪,他也猜着阮梨容没有告诉父亲。只是方才他心中觉得,阮梨容那么伤心,是在生气他护着叶薇薇,情不自禁便想解释一下,忘了阮肖氏在场了。
“请阮姑娘恕罪。”沈墨然再次道歉。
阮梨容亦不欲深究,淡淡一笑,心念一转,不知为何脱口便道:“回去替我谢谢令表妹,她昨日之举,倒使得梅贞跟我更好了,梅贞可是官家小姐,不是商户人家能称姐妹的。”
她口里说着聂梅贞,然沈墨然明白她话中之意,经过昨日一事,聂远臻是护定她了。
明明阳光灿烂,沈墨然此刻,却莫名觉得像置身于寒风凛冽风雪飘飞的北地。心头是那般疼那般冷,鲜明的感触简直像是曾经历过一般。
昨日在场的人甚多,阮梨容不说,可难保别的人不说,阮莫儒得知掌上明珠遭人暗算,定不肯善罢甘休。
沈墨然没有回府,朝阮家檀香扇作坊走去。
梨花半开半含时,如酒半醉。迷朦走着,沈墨然不期然想起这句话,他的视线落在街道中间流淌的秋水上,短暂的光阴中,他竟然无限渴望,很想转身回去,再看一眼那个清韵如雪,沉静敏睿的女子。
沈墨然的猜测没错,阮家的檀香扇,只是一个构筑在五彩缤纷的泡沫上的一个神话,今年又是出扇之年,离出扇之日只有一个月了,阮莫儒在众多的买家里挑来挑去,却无法找到一个由阮家暗线尽力相助便能促成达成愿望的买家。
阮家檀香扇传得太神乎其神,买家的愿望在节节上升,今年的几个买家的愿望,都是比登天还难以实现的,阮莫儒这些日子苦思无计,又怕肖氏添愁,只能一天到晚呆在檀香扇作坊里。
为了装出要在众多檀香木里挑福料的样子,阮家三年生产一把檀香扇,却仍需不少檀香木料,那些经择捡不是“福料”的檀香木,都是焚烧了,阮莫儒很心疼,为着祖宗遗训,却不得不强撑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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