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夜,蒋阮最终还是从萧韶嘴里套出了话,原是当初萧韶初次接任锦衣卫的时候,便深入南疆与当时的南疆余孽周旋,那时候的南疆头子是南疆国被灭之前的王弟,南疆地势复杂,又多毒虫毒草,一不小心便会身陷囹圄。并不适合大范围的正面抗敌,当时的萧韶正是少年英武,无所畏惧的时候,直接单枪匹马的只身深入南疆,将那南疆头子斩于马下。这其中必然付出了凶险的代价,但是萧韶是一个注重结果的人,结果是他成功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初出茅庐就有如此大的能耐,当时在南疆人嘴里已然是十分恐怖的。而萧韶本身生的俊美无双,性子又冷清神秘,自然也吸引了一人,便是南疆国的圣女:丹真。
丹真是南疆国的圣女,萧韶那时候大约也才十四五岁,丹真就更小了。两人分明是处于敌对位置的,丹真却是对萧韶有了其他的感觉。这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萧韶在同龄人中,实在是显得太扎眼了,丹真身为圣女,过的日子本是清心寡欲的,乍然间见过英武俊美的少年,自然会生出爱慕之心。不过南疆过一向对圣女保护的很好,同琦曼不同,琦曼是皇室的公主,南疆国的人维护她,是维护整个国家的脸面,维护圣女却是维护整个南疆的信仰。
只是圣女一生也无法与人成亲生子,注定是孤独一生的存在。而丹真表达对萧韶好感的办法是:穷尽一切的追杀。这与南疆人极强烈的占有欲似乎很是相像,萧韶带着南疆头领首级回京的时候,丹真曾派了几十名高手一起围杀萧韶,试图将他带回来,便是做一个傀儡或者是禁脔也是好的,而那一日萧韶将几十名高手一一击杀,身负重伤赶回京城的途中,这才是第一次与蒋阮相见。
萧韶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顺便倒是将与蒋阮的那段渊源也说了,蒋阮也有些诧异,萧韶早些前说报恩,其实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大约也是没能记起来罢了。可如今从萧韶的话里,得知了那一段往事,蒋阮自己也很是感慨了一番。
可最后兜兜转转却又绕回了丹真面前,蒋阮瞪着他,原先姚念念对萧韶虽说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意思,可因为有皇帝的心意在前,总是一个情敌的身份。而且初次与真的姚念念相见的时候,蒋阮觉察出了那女子心中的波澜,对萧韶未必就是没有心思的。如今姚念念死了,却又来了个丹真,追朔起来也是多年。想着这么多年萧韶都被一个女人觊觎,蒋阮的心情的确是不怎么愉悦。她道:“你果真是招蜂引蝶的祸害。”
萧韶微微一怔,神情便是有些无奈。这哪能怪他,他那是冷心冷清,倒也不曾觉察出丹真的心意,后来便是觉察出丹真的心意,在他眼中也是什么都不是。人生大约是很奇妙的,萧韶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一名女子存了永生呵护的心情,萧韶自己没想到,丹真就更不能想到了。女子心中的嫉妒心从来都很可怕,若是萧韶对所有人冷淡,丹真在萧韶这里碰得钉子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有一日出现了一名女子,得了萧韶的宠爱,丹真发现萧韶并不是一直以来只会冷漠的待人,心中必然是会受不了的崩溃。
“难怪她一直叫我弘安郡主……”不等萧韶答话,蒋阮又自顾自的说起来:“原是介意我这个王妃的身份。此处可见此人并非善于隐忍之人,至少在感情方面难以隐忍。虽然也很擅长利用人心,譬如那日利用露珠和锦二达到的目的,可对于自己的情绪还是极难把握。这或许是同她本身所处的地位有关,高高在上的圣女,周围人待她百依百顺,哪里还会遇到什么挫折。”蒋阮如是分析着。
在博弈的过程中,一个隐忍的对手显然来的更为可怕。蒋阮和宣沛算是隐忍的人,那是因为有了前世的血泪教训,而且年少的时候经历过被忽视的痛苦。宣离的隐忍做的也是很好的,对于一个天之骄子来说尤其不宜。这丹真也是如此,身为一个女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是她最大的弱点,这么一比较,那个琦曼就要恐怖的多。琦曼是南疆国的公主,自然也是从前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可她愣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藏在尚书府,成为一个并不受宠的大姨娘,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做了这么多年还毫无破绽。而她的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即使是蒋阮,在这一点上也忍不住有些惊心。
她在这里仔细思考着琦曼的事情,萧韶却见她一直蹙着眉头没说话,以为蒋阮是在介意丹真。萧韶平日里再如何稳重,在面对蒋阮的时候总是有些束手无策,他不如锦二那般惯会哄人开心,瞧见蒋阮不高兴心中就有些紧张。略略一想,才伸手按住蒋阮的肩膀,道:“杀了她如何?”
蒋阮:“……”这也太快了,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若是丹真此刻知道了萧韶的这番话后,怕是又要嫉妒的发狂了。
她没说话,萧韶就只当她是默认了,当下话也不说就凑近捏住她的下巴,蒋阮一怔,倒是没想到他这样做,萧韶就一下吻了过来。
林管家说过的,女人总是心软的,若是好话也哄不了,便只有亲一亲了,亲的越用力,大约也就越好了。
萧韶这强势的攻势直将蒋阮的话都堵了回去,始作俑者见此还十分满意,果真,林管家倒是没有骗人,这个法子真的不错。
……。
京城中某处不起眼的宅院中,此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奴仆在院子外小心的扫洒,做绣活的做绣活,看上去和有些小富之家的生活一样滋润。只是若是此处有高手,细心观察的话,便会发觉这些下人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
屋内三人,正座上的高位上坐着的女子模样有些憔悴,容貌也只是普通,不过即便是普通的面貌,此刻看上去又有些不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尚书府的大姨娘忆霜,或者说是,前南疆国公主,琦曼。
若是此刻有尚书府的人见到琦曼,必然会大吃一惊。容貌仍旧和以前一般无二,可那气质竟好似活脱脱变了一个人般。一副普通的容貌,可面上的神情却好似会勾人,一举一动皆是魅惑,然而魅惑中又含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阴冷,和往日那个和气不爱说话的忆霜判若两人。
“姑姑,接下来当如何?”坐在琦曼右下首的女子问道。这女子声音显然更年轻,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灵动无比,只看一眼似乎就娇媚的能滴出水来。她穿着一身红衣,浑身上下自有一种神秘的美丽,不过这美丽中却是让人感觉危险得多。
“不必心急。”琦曼慢慢道。
“姑姑说的不错,可姑姑惯会忍耐,十几年如一日的呆在大锦朝的京城中,怕是已经忘了南疆国公主的身份。然而如今我们回来,是为复仇而来,怎么能如过街老鼠一般被人追的狼狈逃窜,我南疆国的脸面又往哪里搁?”这番话说的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仔细一听便不难察觉到其中带着的刺。
琦曼没有说话,坐在丹真下首的面具男子元川却有些忍不住了,他不安的看了一眼琦曼,才慢慢道:“公主可有筹谋?”
南疆国对琦曼是什么心思,大锦朝固然是他们的仇人,当初灭了南疆国的元凶,可追其根本,一切都是琦曼造成的。若她不去招惹洪熙太子,或者是对向小园做的不那么赶尽杀绝,如今南疆国又何止如此。当初大锦朝的皇帝下令灭掉南疆,固然是为了扩大疆土,可更为重要的原因,恐是是为洪熙太子报仇吧。
琦曼对于南疆国来说,说是祸害也不为过,南疆人对她颇有微词,可这么多年,琦曼都消失不见,自然也没什么说法。丹真是琦曼的侄女,若非琦曼,如今她仍旧享受着皇室的待遇,可如今南疆国灭,她只有做一个终身不嫁的圣女,虽然地位高,可日子单调乏味,丹真对琦曼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恨。
更重要的是,如今两人在京城中,就相当于南疆国有了两个主子,手下的人应该如何差遣,这头又是谁,必然有一番揪扯。论起资历,自然是琦曼为如今南疆主子才是,可这么多年来,手下的人都听从丹真的差遣,若是就这么让给琦曼,丹真心中有如何甘心。
元川看的清楚,琦曼深不可测,丹真却绝不服输,可如今的关头,却万万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所以他出声缓和了两人之间暗地里的锋芒,问起琦曼的部署。和丹真不同,丹真性子到底是随意了些,此番上京城来,虽然说着是要大锦朝付出血的代价,可她的心思一直在那个人身上。而琦曼,一开始的目的就没有变过,那个可怕的目的,要整个大锦朝付出血的代价。
“锦朝人脑子鲁莽,惯会自作聪明,前些日子你们被人借刀杀人,伤了自家一局,”琦曼缓缓地说道,丹真的神情一变,姚念念的身份被揭穿,在京城中四处逃窜是她的耻辱,琦曼就是在狠狠地羞辱她。琦曼继续道:“这一次,就由我们借刀杀人,”她微微一笑,眼中目光似乎很是愉悦:“不对,应该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琦曼说完这句话后,就起身走出了屋子。待琦曼走后,丹真才狠狠地握住拳心,咬着牙道:“什么东西!”
“圣女慎言。”元川道:“紧要关头,凡是尽量克制。”他说的简短,相信丹真也能听懂。
丹真冷哼一声,表情虽然仍旧有些不甘心,却是顺着他的话道:“自然。”
……
与此同时,八皇子府上,宣离静静的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同前几日的焦躁不同,此刻的他一脸气定神闲,竟是说不出的悠然,好似早已成竹在胸。一边的幕僚静静的坐着,直到侍卫飞快来报:“殿下,信已经送到宫中。”
宣离动作猛然一顿,一下子坐直身子,只叫了一声“好”,目光陡然间变得有些兴奋,这在一向克制的宣离身上表现的极少,好似心中筹谋许久的事情终于完成了一般。
“恭喜殿下。”幕僚起身作揖道:“此次一出,必然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连连作战,大业即可在望。”
宣离挥了挥手,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可即便如此,眼角眉梢还是止不住的流出些得意来:“处于被动,让对手掉以轻心,再攻其不备,有万全准备,锦英王又如何,还不是无可奈何。”
“殿下英明,早早的与南疆那帮人划清关系,如今利用他们牵制锦英王府的目光,锦英王如今着力南疆,十三皇子这边无暇顾及,殿下大可放手去做。”幕僚适时的称赞。
宣离摇头道:“南疆人野心极大,也想与我分半杯江山,南疆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倒不如替我做饵,引了锦英王府的注意,如此一来,两虎相争,两败俱伤,于我正是有利。”
“只是殿下,”幕僚微微犹豫了一下:“宫中那边,十三皇子恐怕留了后手,十三皇子天性狡诈,怕是没有这么容易上当。”
宣离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若非有完全把握,我又岂敢做到这一步。如今事情都在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走,足以说明他并未发现,将目光放在外头,笼络大臣的身上本就是愚蠢。这条流血的争斗,终是要在宫中解决,而最后能做主的,只有父皇一个。舍本逐末,宣沛这是犯了大忌。”宣离还有心思在此教训宣沛的漏洞,以他谨慎的性子来说,如今大约也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自信的狠了。
“如今,只等着结果就好。”宣离道。
……。
这一日,皇帝如往常一般上朝,这些日子,皇帝上朝的日子越来越短,批阅奏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积在御书房的折子越来越多,群臣中也有开始郁闷的,纷纷猜测皇帝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有人想要从皇帝身边的董修仪嘴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帝一切安好,并无什么问题。
另一个能挨近皇帝身边的宠妃穆惜柔是个冷美人,自然是不指望能从她嘴里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可董修仪越是如此说,群臣的猜测就越是泛滥,不过至少在表面上,前朝还是一片平静的,只有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才能从其中敏锐的嗅出一丝不同来,预感到即将有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席卷整个大锦朝。
于是这一日,大锦朝的暴风雨骤然而至,将几十年平静的日子喜欢悉数打乱,一来就是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浪。
皇帝,一国之君,在上朝的时候,正听着礼部尚书上折子的时候,从龙椅上一头栽了下去,昏迷不醒,至今还未醒来。大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部出动,如今也是束手无策。
朝廷一片哗然,在这个夺嫡几近白热化,外头又有南疆人混进京城,内忧外患的时候,一国之君竟然倒下了,更让人恐慌的是,这个一国之君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看见太医院那些太医面上沉重的表情,所有的大臣不约而同的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是…。不能醒来呢?
那这大锦朝的江山,怕是要就此打乱了。
朝臣不敢将此事到处说道,即便是亲眷也不能说,但凡是有可能造成百姓一丁点恐慌,让人知道大锦朝皇室岌岌可危的现状,就可能带来无限的隐患。所有的朝臣那一日回府后,都开始认真的思考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若是皇帝就此不醒,八皇子和十三皇子之间势必要发生一场恶仗,而这一场恶仗中,押上的是自己的身价,得到的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京城中的官僚们纷纷开始商量筹谋,宫中却是在一片低沉中显出了一种细小的混乱。这种混乱和慌张被各种各样的宫规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可即便如此,恐慌的情绪还在飞速蔓延。皇帝的倒下,意味着一个时代可能就此结束,新的时代也许要重新开始。
可,太子还未立,储君还不祥。
这才是所有恐慌的根源,每一次夺嫡之间的争夺,到了最后无不熟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血流成河,百姓们可能看不到,可宫中人讳莫如深的,那些可怕的场景会深深的植入每一个宫人的心中。
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懿德太后大怒,下了拼死令也不成,关键时候还是宣沛得知了此事,向懿德太后建议或许可以找金陵圣手夏青来。夏青和萧韶是师兄弟,懿德太后让人请夏青进来,夏青倒是来的很快,在看了皇帝的病情之后,在懿德太后期待的目光中却是摇了摇头,只说了八个字:“中毒已深,药石无灵。”
药石无灵,此话一出,便是宣布了皇帝剩下的生命也许没有多久了。中毒?懿德太后却是抓住了这话的关键,皇帝从哪里中的毒。让人将宫中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之后,却愣是没有查出是哪里来的毒,而见多识广如夏青,也看不出这毒究竟是什么来头。毒中的太深,毒性又凶猛,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手段去救了,恐怕在他找出那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皇帝便已经没了性命。如今好歹是用药吊着,可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办法,总归是没有办法的。
懿德太后大怒,当着太医院族所有太医的面便说了,要是皇帝就此驾崩,后宫中的所有女眷要全部殉葬。这就是皇室的残忍了,生前这些女子可能过的锦衣玉食让众人羡慕,可事实上,她们只是皇帝附属的一样玩意儿,皇帝死了,她们的命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懿德太后是当着太医的面说得,可即便如此,宫眷中的女子们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们不是第一日进宫,前朝也不是没有妃子陪葬的规矩,皇帝这么突然的倒下去,后宫中立刻就弥漫起了恐惧的气氛,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几乎是第一次这样同心的祈祷皇帝能早日安康。
在这一众慌乱的宫眷中,却有两人不同寻常。一人便是穆惜柔,穆惜柔自然就是冷美人,平日里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便是皇帝的宠爱也不能让她的脸色好看一些。另一个就是董盈儿,董盈儿进宫以后心情温和稳重,有些过于老成。这两人不如别人慌乱,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如今的平静,到底又能掩饰的了多久呢?所有人都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此时的南苑,宣沛正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练着字,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练字,若是别人瞧见了定然会很是惊讶。可令人惊讶的并不如此,由字观人,宣沛的字写的很稳,显然,他根本没有受到皇帝倒下这件事情的影响,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的,就好像早已经料到会发生这件事一般。
“殿下,八皇子如今正蠢蠢欲动。”明月道:“此事是他所设陷阱,如今方一开局,势必要开始攻势,殿下如何解?”
皇帝的毒是宣离让人下的,这几乎是不用怀疑的事情,宣沛心知肚明,对于这个哥哥,有了上一世的了解,他可以说比皇帝还要理解宣离的多。这个温和淡然的兄长心地就是如此残忍,云淡风轻的就使出了这一招弑父。皇帝倒下的猝不及防,可是这个毒,却是在很早之前就下了的。
宣离以为这样就掌握了主动,在皇帝还没有明确立下太子的时候,乱中取胜,或许这是宣离的战术,可对于宣沛来说,顺其自然,也是他的战术。宣离狠辣,宣沛心肠也不软,譬如这一世,他就是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被宣离下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