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舟与孙孚平当初在盘龙沙漠使用的核桃舟很像,也能自由变大变小,但不需要生物拖动,只要有人驾驶方向,它自己就有动力悬浮前进,走得是又快又稳。
大部队要撤离不败岗了,一边移动,一边还得抵御后方的幻宗进攻,非常艰难。
千幻哪能容许他们顺利撤离?祂看出天宫的撤离方向,就在他们前方随意抬升地面,把平地变作峰峦、将高岗断作绝壑,天宫一走进山路,上方就峭壁崩塌、山石滑坡。
在幻界,肖文城都能通过昊元金镜办到这些,在这个自由度更高的世界,千幻改换地貌还不是信手拈来?
而天宫方面,能应付千幻的任性施为的,也仅有妙湛天了。
藏曦真君虽然还在打坐闭目,但他手里的莲盏结界范围一下子放大到方圆三里。
无论千幻变出什么样的地形地貌来阻挡天宫队伍,只要进入这个格外明亮的结界,它们就会像骄阳下的冰雪,很快融化。
等天宫队伍走到近前,它们就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即便是头顶山峰崩塌,落下滚滚巨石,一旦进入莲盏结界,体积就缩小为原来的千百分之一。
比屋子还大的落石,掉到天宫队伍头上可能就是指肚儿大的石子儿,打得人脸生疼,或者让人直揉眼。
但没有致命危险。
妙湛天的解释是,它们原本就只有那么大,但在这个以假为真的世界里,打在人身上就是巨石的效果。
而藏曦真君的真实结界只不过剥掉它们的伪装,打回原形罢了。
“这便叫作,神曦照幻海。”本质上就是妙湛天与千幻的斗法。
这个世界虽然诡异,但妙湛天观摩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
说完,灰鹦鹉又沉默了。
白子蕲一边应付身后的追兵,百忙中还问道:“神尊仿佛有些疑难?”
“嗯。”白子蕲就是自己人。和他配合这么久,妙湛天也懒得拿乔了,“我方才正与千幻斗法,忽觉又有一股力量介入。但还未及追溯,它又消失了。”
白子蕲一惊。
正神和真仙那个水准的较量,竟然有人能插进手去?
不对,那不该是“人”的力量。
白子蕲知道,能被妙湛天郑重指出来的力量,一定是超凡脱俗。
“颠倒海内,竟然还有第三股势力?”这个发现可是非同小可。
“它也只是一触即收,仅作试探。”灰鹦鹉沉吟,“千幻必定也有所觉。难不成,这是祂搬来的救兵?”
不仅妙湛天向灵虚圣尊借宝,如果千幻也有了后援……
“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在小洞天里。”白子蕲却道,“不太可能。颠倒海的风暴墙只开放十日,千幻看来对谁也不放心,连灵山都不知道祂的确切位置,怎会这么巧,突然施以援手?”
“是啊,这股力量甚至还有一点点熟悉。”妙湛天还有一点惊奇。毕竟这件事情不符常理。
白子蕲问道:“这股力量,来自神明还是仙人?”
这总能分辨吧?
妙湛天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千幻的实力也是异常雄厚,尤其是他一手建起的幻界,最初让我的真实之眼都被蒙蔽。”
祂悠悠道:“真与假之间,本来有一道清晰的鸿沟,过了便是假,没过即是真。”
无论祂灌注多少神力,真实之眼要发挥作用,首先要能够界定“真实”。
“但千幻却把这道鸿沟给填平了,混淆了真实之眼的判定!”灰鹦鹉朝着崖边的落石一抬喙,“我费了不少力气,才重新调校了真实之眼。否则你这一路将是举步维艰。”
这一地的石子儿,落下来时都是几千几万吨的巨石,声势浩大。
“千幻丢了蜃珠,我原以为祂的道行会停滞不前;现在看来,祂应该是找到了别的办法。这些老东西,真会给自己搜罗宝物。”
说到这里,祂忽然咦了一声,拍拍翅膀飞去岩壁底下,衔了一块石头回来。
也就鸽子蛋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很圆,灰黑相间,白子蕲并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灰鹦鹉却亲自低头,笃笃笃几声,用坚硬的喙把它敲成碎块。
其中两个碎块的断面,在阳光下闪出一点柔润的光。
就一点点。
灰鹦鹉即道:“这东西有千幻的气息。”
极其微弱,但它感觉到了,才从一堆乱石当中把它拣出来。
“这是什么?”白子蕲拿起一块,向阳照了几下,“为什么千幻会把它放在山峰里?”
这是巨峰落下来的滚岩,落地后摔成了十几块。
灰鹦鹉却盯着这点儿碎块出神,好一会儿才道:“都道蜃景虚无缥缈,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过道听途说,对蜃一无所知。”
白子蕲洗耳恭听:“请神尊指教。”
“我们研究千幻很久了。”
这个“我们”,当然不仅是妙湛天一位神。
以千幻的身份和地位,当然有资格成为神明的重点研究对象。
“再高明的蜃境,即便是千幻所建,也不可能凭空生成,必有依托。”灰鹦鹉道,“你看农人编筐,首先要定好框架,才能沿边而编。蜃境亦复如是,正因它虚无,才要依托实物为基底。有了这个基底,祂才能一层一层往上编排。”
“您说的实物是指?”
“能够帮助祂构建蜃境的东西。”妙湛天缓缓道,“这个幻境里面,一定有许多类似的物什。千幻把它们当作支点,用它们搭起了这个幻境的骨架。”
他们正在对话,白十忽然从后头匆匆过来,低声汇报:
“都使大人,我们刚查到一事:罗甸人的小头目在腰子湖畔抓取石龙峰的守灯侍童时,搜出了一件宝物私藏起来。”
说罢,他双手奉上一物:“便是此件。”
这是个檐铃,通常是宫室和庙宇挂在主殿檐下,某些宝塔也有,除了装饰作用,某些还附有驱邪辟秽的阵法。
白子蕲接过,就听白十接着道:
“他之所以私藏,是听那童子说,这只檐铃是千幻真人亲手赐给宗门,以作为闭关期间沟通之用。但在过去几十年,千幻闭死关,这铃并没有发挥作用。但是幻宗撤离时,肖文城特地交代他们,务必将这只檐铃摘下来一起带走。”
白子蕲皱眉:“噬脑虫妖怎没汇报?”
灰鹦鹉在一边道:“噬脑虫妖占据大脑后,只搜索自认为有用的回忆,不可能全盘接收阅取。”
人的脑子多大,这一生的记忆有多少,胡思乱想又有多少?噬脑虫妖全部收取,自己的脑子瞬间就会爆掉。
白子蕲细看此铃,质感不像金属那么厚重,表面虽然也有粗糙的纹理,但翻到铃铛里头,就能见到侧壁非常光滑,甚至还有漂亮的釉彩,就像日光下的肥皂泡,能折射出几色光晕。
“千幻亲手赐下的信物?”
白十接着道:“对了,那侍童还有一句原话,‘那姓贺的岛主出示给掌门的信物,也是一只檐铃’。他当时就在现场看着。”
“贺骁拿出来的信物?不对,应该是灵山拿出来的信物。”白子蕲沉吟,“幻宗闭关那么多年,以贺骁的年纪和出身,从前大概很难跟幻宗攀上关系。最大可能,他是从灵山或者牟国得到这个檐铃,作为面见千幻的信物。”
“那么,这两只檐铃应该很有特点,无论千幻还是幻宗,一看就知道这东西仿冒不了。”不然怎么能作为信物使用?
灰鹦鹉端详着这只檐铃,忽然道:“摇一摇。”
檐铃到手以后,白卫们一直不敢随便乱摇。这可是千幻的宝物,谁知道这一摇会摇出什么东西来。
灰鹦鹉这么说,白十也就拿起檐铃,用力摇了两下。
咦,没有声音?
他又用力摇了几下,檐铃还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灰鹦鹉低呵一声,让白十拿起刚刚被它敲开的石卵,抓在掌心,然后再去摇铃。
这回摇响了。
叮呤呤,叮呤呤呤,异常清脆而有韵律。
白子蕲听了几声即道:“这是暗语。”
但他们没有依据,破译不了。
“只有感应到千幻的气息,它才会响。”灰鹦鹉盯着它看了很久,又好像在出神。
虽然周围喊杀声震天,追兵也紧咬不放,灰鹦鹉的思考却不受影响:“进入颠倒海这么久了,我们迟迟拿不到与千幻直接相关的东西。这老东西谨慎得很,就连幻界那个香火旺盛的风神庙,里头都没半件东西直接跟它有关。”
因此,千幻格外不好追踪。
十几息后,它又开了口:
“弥天曾经说过,千幻的壳子好硬。我从前以为,这只是一句嘲讽。毕竟弥天脾气很差,平时也喜欢阴阳怪气。”
“您怎么看?”
“这只檐铃很适合拆解,很可能出自千幻之手,又没被精炼细制,没有太强大的阵法保护。”
一个信物而已,不需要太复杂的功能,或许当初的千幻也炼制得随意,没有改动太多。
于是灰鹦鹉从他手中衔起檐铃,振翅飞向藏曦真君,把檐铃悬停在他怀里的莲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