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有人进内院来,要么是朱仲钧回来了,要么就是顾瑾之方才吩咐的石仓和祝迦匀回来了。
不管是哪种,这觉是睡不成了。
她吩咐丫鬟代荷去看看,自己也起身了。
代荷道是。她匆忙穿了件见绯色碎花小袄,系了条裙子,急急忙忙跑去看了。
而后,她进来回禀道:“王妃,是石大人和祝侍卫。石大人说,若王妃未醒,让不要惊动您,只说事情已经办妥,没有半点纰漏”
顾瑾之点点头,对代荷道:“好,你再去让他们稍等,说我醒了,立马就起身。”
代荷道是,又出去传话了。
顾瑾之已经下床,喊了碧凡等人给她更衣梳头。
这次,她没有隔着屏风,直接跟石仓和祝迦匀面对面而坐。
两人脸上皆有疲惫之色。
从出门到现在,足有三个半时辰,他们马不停蹄,连口水都没喝。说不疲惫是假的,却也撑得住。
而石仓,右边眼角微肿,应该是什么打了下。
丫鬟端了温热的茶来。
祝迦匀已经顾不上不客气,先端起茶就猛灌了两口。似不解渴,他又灌了两口,然后那盏茶就见底了。
足见他是渴得紧。
顾瑾之又喊了小丫鬟续茶。
等小丫鬟给祝迦匀续了第三次茶,石仓也感觉嘴巴有点干涩,顺势把茶给喝了。小丫鬟一连给他们续了整整两茶壶的水,才退了出去。
顾瑾之让代荷、碧凡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能进来。
代荷和碧凡道是,走了出去。
顾瑾之这才问两人:“怎样?”
“已经办妥。证人夫妻,已经被抓到了北郊的山里,应该没人能找到他们;尸身也找到了,已经烧掉;那位验尸的仵作,同样被抓到了山里,等事情一过再放他。”祝迦匀抢在石仓前头,把事情细细回禀给顾瑾之。
他怕石仓再次语气不善。
这次行事,可没少花王爷的钱,又承担了风险。
石仓心里憋着气。
他在路上和祝迦匀嘀咕,觉得王妃不管是她本人还是她娘家,都会王爷没什么帮助,偏偏还到处给王爷添麻烦。
“顺天府的大牢也烧了,犯人没有受伤,都被狱卒拿着牵了出来。雇的,也是那些在京里游散的蒙古兵,正巧顺天府大牢里,前日关了个犯人。那犯人在街头卖一把蒙古马刀,被当成细作抓了起来,大呼冤枉,不成想,这次到成了咱们的契机,我们把那人杀了,尸身也烧了,死无对证,只当是蒙古兵造反救人。”祝迦匀继续道。
“那些蒙古兵,他们不会泄露吧?”顾瑾之问。
祝迦匀摇摇头,道:“不会的,王妃,您放心。”
做这种事,他们有经验。
朱仲钧从前为了对付谭宥,经常和那些蒙古散兵打交道。石仓在朱仲钧身边时间最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应该怎么和蒙古兵打交道。
顾瑾之终于缓缓松了口气,笑着对石仓和祝迦匀道:“劳累一夜,辛苦。去歇了吧。”
两人退了下去。
等他们走后,天并未亮起来。
事情已经办妥,大哥的案子至少能震慑一时,或者让指使者慌乱手脚。这点缝隙,大伯母那边的门客们应该能抓住。
接下来,风向会偏向顾家,就不需要顾瑾之再明着出面。
大伯是个要强的人。
顾瑾之也没打算这么蛰蛰虎虎的凑上去。
那么真的需要顾瑾之出面,也得等明日拜访了大伯母再说。她想看看,大伯母到底能不能抓住顾瑾之给她制造的契机。
很多时候,机会稍纵即逝,能不能利用瞬息的机会,就靠能力了。
大伯母和那些门客,有没有这个能力,顾瑾之现在说不好。
她需要明天去打听消息。
所以,她不需要大清早天未亮就去登门。她等上午,用过了早膳,和母亲一同,往大房去看看。既不彰显功劳,也不冷漠人情,恰到好处,又能探明情况,不至于误了事。
只是,从这黎民到天亮一段时间,她是再无睡意了。
她没有再想大哥的是,而是在思量石仓对她的态度。
若不是祝迦匀精明,石仓只怕要拒绝顾瑾之的话。
这让顾瑾之心里惶惶。
这些年,她为了生孩子,别说庐州别馆的军事,就是家务事,她都丢开了手。新婚时,回庐州动了胎气,她整个人就似被身在泥潭里,只剩下挣扎。
保住燕山、养活燕山,直到燕山到了两岁,已经成了点样子,她才感觉自己从泥潭里起身,有了点着力点,能喘口气。
而后,又是彦颖、彦绍。刚刚到了京城,就怀了彤彤。
她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哺育孩子、养育孩子。
彤彤不满半岁,朱仲钧又想要个孩子。
他想要制造一个属于他的庞大家庭,顾瑾之就是唯一的工程师。
她马不停蹄,昼以继夜。
直到今日,石仓的态度,让顾瑾之深觉,她在家里侍卫心中,没有地位。
大致是那些侍卫见朱仲钧爱她,爱得有点卑躬屈膝,心里不忿吧:凭什么她如此作贱他们主上?虽然是他们主上心甘情愿的。
男人,往往不会往女人立场来想事情。
能生孩子,这个长处并不叫人尊重。
哪个女人做不到?
顾瑾之对庐州王府、对朱仲钧,没有半点功绩。
那些侍卫,特别是侍卫首领,他们不爱戴顾瑾之,这是顾瑾之的感觉。
她的感觉很精准。
往侍卫里安排一两个人,或者收服一两个?
她想了想,又觉不好。若真如此,朱仲钧知晓后会寒心:一边情情切切说爱着他,依靠他,转眼又在背后搞事,这是不信任他。
两面三刀也叫朱仲钧难堪。
思来想去,原来竟是件为难之事。
不知不觉,手里捧着的茶盏渐凉。
里屋传来彤彤清脆的啼声。
顾瑾之回神,放下了茶盏,进屋去喂孩子。
她自己也梳洗一番,重新换了件湖色蝶恋花褙子,准备叫彦颖和彦绍用早膳。
孩子们还没有来,早膳刚刚摆上,陈鼎文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似远行而归,跟顾瑾之行礼。
“王爷一直在宫里,属下在南门等着。方才王爷终于得空出来,让属下回家告诉王妃一声,不用担心他。宫里没事,只是圣上龙体违和。王爷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让王妃无需记挂。”陈鼎文道。
他一脸倦容。
从前天凌晨跟着朱仲钧进宫,他便一直没睡。
皇帝已经在弥留之际,不知什么会死,所以朱仲钧需要守着他,否则,他也不会说“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皇帝召他进宫,顾瑾之无需忧心他的安全。
顾瑾之点点头,问陈鼎文:“等会儿还要去南门等王爷?”
“王爷让属下回来歇歇,下午或明早再去。”陈鼎文道。
“你辛苦。”顾瑾之道,“去用些早膳,就睡一天。后面几天,王爷还需要用你,切不可现在就累垮了自己”
陈鼎文道是。
他转身要走。
他走了几步,顾瑾之却喊他:“回去也要重新准备早膳,反而麻烦。在这里用早膳吧。我这里早膳是现成的,也足够添一个人的量。吃了就回去睡,别耽误了”
她似临时改变了主意,留他用早膳。
陈鼎文微讶。
若受宠若惊谈不上。
他是王府侍卫军的指挥使,又是彦颖的师傅,朱仲钧很器重他。有时候忙起来,朱仲钧吃饭的时候,就让陈鼎文坐在下首吃了,免得再回去。
可顾瑾之,很少这般热心。
陈鼎文私以为,顾瑾之有点孤傲冷漠。
但他的妻子是霓裳,顾瑾之曾经的大丫鬟。霓裳经常说,她们家姑娘从小就是那性格。她并非疏冷,而是人有点呆。她惯于藏拙,言语不多,反而给人一种精明世故的错觉。
既知顾瑾之的性子,陈鼎文也未曾多想。
但她今天偶然留饭,王爷又不在家,这叫陈鼎文心里愕然。
他正要说什么,彦颖和彦绍兄弟已经进来。
彦颖忙给陈鼎文行礼,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傅。”
彦绍觉得好玩,也跟着叫了声师傅。
陈鼎文笑。
顾瑾之叫人把早膳挪到西梢间里。
她在西梢间里设置了屏风。
陈鼎文坐在屏风前,顾瑾之带着孩子们坐在屏风后。
寝不言食不语。
大家都不说话,默默吃饭。
彦绍依旧弄得到处都是,但是比从前好多了,他已经学会了用筷子。他喜欢把米粥挑起来,然后洒在桌子上。
这些行为,有利于他的大脑发育,及早形成认知能力和分类能力,顾瑾之从来不阻止。
吃完饭,丫鬟收拾桌子,又端了茶给他们。
吃了饭,也撤了屏风。
彦颖要去习武了。虽然陈鼎文不在家,他的习武也不间断。他有好几个师傅。最近他跟着祝迦匀学枪法,至今未出师。
陈鼎文等于彦颖的大师傅。
彦绍则拉了他的丫鬟含卉,两人嘀嘀咕咕的,说要去做什么,顾瑾之也没问。
等孩子们走了,陈鼎文也要告辞,顾瑾之却和陈鼎文说起家常。
陈鼎文心里狐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