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吩咐小丫鬟先去迎了大嫂。
她自己站起身。
她起身很轻,仍是脑袋里一阵晕眩。
胃里猛然一阵翻滚。
她疾步奔到了净房,见梳洗架子上有个脸盘,便俯身呕吐了起来。
她没吐出什么,仅仅是吐了几口黄水,但脸色立马难看起来,她自己也分外不适。
怀孕这么久,第一次晨吐。
偏偏赶上了大嫂来访。
虽然是亲人,顾瑾之和大嫂却不是特别的亲昵,若是不见,大嫂定要多想。
丫鬟们紧张站在顾瑾之身后。
秋雨吩咐小丫鬟端了漱口的痰盂和茶水来,她自己亲自端给了顾瑾之茶水。
顾瑾之就着秋雨的手,喝茶漱了口。
“王妃,您气色不好,不如去躺着。大舅奶奶也不是外人,奴婢去替您说一声,请她改日再来?”身后的木叶问顾瑾之。
秋雨也道:“是啊王妃,您的身子要紧。”
顾瑾之胃口仍有气往上涌。
她用手轻轻压了压胸口,深吸好几口气,才舒服几分。
她摇摇头,道:“快请大舅奶奶进来。”
然后,她出了净房。
领着大嫂进门的小丫鬟,已经将大嫂请到了正院门口。
顾瑾之听到了脚步声,就走了出去。
冷风吹在面上,她身上似有条寒蛇在游走,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大嫂林蔓菁远远走进来,便觉得顾瑾之摇摇欲坠的。她快步上前,果见顾瑾之双目无神,脸色雪白,就一把扶住了她:“七妹,你这是怎么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方才吐了一回。”顾瑾之笑道,“不妨事的。大嫂怎么亲自来?若是有事,派人来说一声。我过去便是了。”
姑嫂俩客气了一回,进了正院。
林蔓菁也不虚套,让顾瑾之回屋去躺着。
“……倘或是因为我,反叫你受累,我心里是一万个过不去的。咱们姑嫂,不必这样客套。你去躺着,我坐在你床边说说话儿,既暖和又和气,岂不好?”林蔓菁道。
顾瑾之素知大嫂不是那敏感爱挑理的,便依了她。
况且她着实不舒服。
丫鬟们连忙铺了床。
顾瑾之斜倚着银红色大引枕。和林蔓菁说话:“我怀着燕山的时候。比这个还要差。吃不得、睡不得。而后彦颖和彦绍,就没费什么劲儿。我自己也重保养,这几年身子骨也算结实的。哪里知道这一个,这么磨人。我娘说。是个闺女,闺女磨人……”
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林蔓菁羡慕不已。
“再添个姑娘,王爷和你就是儿女俱全,真是人间美事。”林蔓菁道,“你真是命里好福气,不似我,一连生了五个姑娘。女子之命,不能老于生身之门,生这么多也没用。迟早都要嫁出去的,我和你大哥百年之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说罢,她神色黯淡。
她的来意,被她开门见山说了出来。
顾瑾之就轻轻握住了林蔓菁的手。
她抿唇沉默一瞬。问林蔓菁:“大伯只有大哥这么一个儿子,大哥若是无子,就断了顾氏香火,大伯怕是不依的。大嫂,你可是想问我要个秘方?”
顾瑾之也直截了当的问了,没有拐弯抹角猜来猜去。
林蔓菁抬眸,眼睛大放异彩看着顾瑾之:“你真的有秘方?”
顾瑾之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我要是有秘方,是不会藏着掖着的。”顾瑾之道,“大嫂,我帮不了你……”
顾瑾之是中医,在前世不少人看来,中医是神秘而又有效的,也有人找她求生儿子的秘诀。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儿子是守灶之人。灶火不灭,家族才得以兴旺,故而越是名门望族,越看重儿子。
但,生男生女,是听天由命的,这点顾瑾之笃信。
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充满了偶然性,难以预测。
当然,也有些科学说法,说什么女人生孩子的那个器官,充满了强酸液,用来抵抗外菌入侵,同时也抑制了y|精|子的活动,才使女人无法生男孩。
于是,有人真的用中和酸碱的科学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失败了,甚至让女人患上妇科病。
顾瑾之听说过不少这类的案例。
信心满满的医学家们,决定用科学来改变“生男生女听天由命”这个现实,最后都成功率非常低。
在现在,顾瑾之没有各种检查的仪器,就算有,成功率也很低。那样的成功率,等于自然怀上男孩的概率,所以苛刻来说,仍是无用的。
并非男人不行,也并非女人无用,只是他们俩的结合,无法生出男孩,这就是他们俩的无缘。
这些家务事,别说是顾瑾之的堂兄堂嫂,就是顾瑾之的儿子、媳妇,她都不应该插手去管。
顾瑾之说完,林蔓菁的目光刹那就暗淡下去。
她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上似乎有隐隐的水光。
她很失望。
估计她来之前,对顾瑾之抱以很大的希望。顾瑾之运气太好,头胎就是男丁,而后又是一连两个儿子,林蔓菁只怕在心里嘀咕她是有秘诀的。
顾瑾之又有医术名声在外。
此刻听到顾瑾之如此直白说,她根本没有秘诀,林蔓菁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半晌不说话了,眼泪顺着羽睫滑下,将浓密的羽睫连接成了一片,湿漉漉低垂着,将眼睛全部遮掩。
顾瑾之忙安慰她:“大嫂,您别哭啊。这不是您的错……”
林蔓菁连忙抹了眼泪。
她勉强露出笑容,道:“……我失态了七妹。你也不舒服,我先告辞了。”
她知道顾瑾之没有藏掖。
顾瑾之说她没有秘诀,林蔓菁就知道是真的没有。
她最后零星的希望破灭,又是在顾瑾之面前,她比较放松,情绪就一泻千里。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都出来了。
回过神,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好似她用眼泪指责顾瑾之帮不上忙一样。
虽然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要站起身,顾瑾之却拉住了她的手。
“大嫂,你这样回去,大哥岂不担心?咱们说说话儿吧。”顾瑾之道,“我连杯茶水都不曾招待你,你这样回去,我心里不安的……”
林蔓菁只得坐下来。
林蔓菁当面这么一哭。弄得顾瑾之有点紧张。她开始头嗡嗡发疼。
她脸色更加难看了。
只可惜。林蔓菁沉浸在自己绝望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留意到。
“……我是相信七妹的话。你这么说了,我就死心了。你大哥倔强得很,不肯纳妾。
他总说家有家规。不能坏了规矩,否则‘不孝’之风滋长,顾氏以后无立足之地,非要等过了四十再纳妾。”林蔓菁坐下之后,为了遮掩尴尬,她主动为了寻个话题,和顾瑾之说起她房里的私事,
“我多次劝他,说我身边有几个老实忠厚的丫鬟。放在房里,生了儿子就养在我名下,都不用抬姨娘,不算纳妾。他说,那些丫鬟都是小孩子就在我房里长大。跟女儿似的,他下不得手。外头重新买的,他又嫌弃人家不干净……”
“大哥不是这种人……”顾瑾之头晕目眩,非常用力才能集中注意力,把林蔓菁的话听进去。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蔓菁。
有些话,外人是不能说的,特别是身为小姑子的顾瑾之。
此前,她能说的话非常有限。
说,同意大哥纳妾?将来大嫂不如意,想起这话,就要恨一遍顾瑾之;说,大哥纳妾是错误的?可大哥生不出儿子,万一大伯和大伯母知道顾瑾之从中撺掇,搀和大房的子嗣大事,心里也怪顾瑾之不懂事,甚至误以为顾瑾之用心不良。
这种事,外人不管说什么,将来都里外不是人。
“……我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林蔓菁语气微松,轻轻叹了口气,“可……”
可公婆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她又不好在顾瑾之面前数落公婆的不是。
她婆婆,从来没有在林蔓菁面前说过什么重话,子嗣的事,婆婆也未曾开口。虽然林蔓菁能揣测到婆婆的心思,可婆婆的确从来没有明说。
婆婆给林蔓菁留了颜面,林蔓菁也不忍心在外人面前说公婆的不是,她的话戛然而止。
顾瑾之也不追问。她笑笑,道:“大哥的确不是那种人。大嫂,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大夫。大夫不能帮你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你,很是抱歉……”
“七妹这样说,我就过意不去了。”林蔓菁道,“是我给七妹添了麻烦。”
她还想把顾辰之想过继老三顾晴之儿子的事,说给顾瑾之听。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觉得没必要。
临走的时候,她不死心又问了句:“七妹,你可有什么验方?哪怕危险点,我也是不怕的。”
顾瑾之就一再表明:“真的没有,大嫂……”
林蔓菁情绪很低落。
她要告辞,顾瑾之起身送她。
她拦住顾瑾之,道:“你歇着。今日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你。你身子又不好,安心养着是正理。等过几日你好了些,我再来看你……”
顾瑾之说好,果然没有起身送大嫂。
过了两日,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任首辅的圣旨传达,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朱仲钧得到了消息,当天就告诉了顾瑾之。
第二日,顾瑾之去母亲那边用膳,又听母亲说起。
家里上下无疑都非常高兴。
再过了两日,又听闻今年的春闱挪到了三年后。三年后会有两场春闱取士,今年就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