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三月七日,中路近卫营开始往盖州和海州方向佯攻,岫岩至盖州二百四十里,部署了两个燧发枪连、一个山地连和五百东江兵,随行四磅炮一门,虎蹲炮四门。岫岩距离海州也大致相当,这一路有三个燧发枪连,一个山地连个连,东江兵五百人,随行四磅炮一门,虎蹲炮四门。尚可喜亲自领兵一千去了通远堡,以便协调登州和东江两镇关系,不要起了冲突,第二营其他人马则留在岫岩策应。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往海州的山路上军歌阵阵,红色的行军序列在崇山峻岭间流动,今日已经是行军第二天,离海州还有大约一百五十里,因山间道路不宽,登州燧发枪兵成三列纵队行军,在平原地区行军的时候,则是六列纵队行军,两面遇敌时就地防御就是战斗队形,另外还有一种以旗队为单位,以小队正面前进的阵形,前后间隔正好是一个小队的作战正面,侧翼遇敌的时候各旗队侧转九十度,便是面对一方的作战正面,这种行进主要用于攻击,大致与十七世纪的普鲁士军队相同。
别人唱得十分有劲,唐玮只做了一个样子,他主要精力在和脚下的泥泞交战,山间道路被前面士兵踩踏之后变成泥糊糊,沾在唐玮那双脏鞋上,鞋子里面又滑又腻,有些泥浆飞到他的行缠上,白色的绑腿显得花里胡哨。
唐玮不由羡慕的看了一下周围,很多士兵打着赤脚行军,这些年轻士兵大多来自农户、山民和渔民,绝大部分人从小没有鞋子穿,进入登州镇后生活才开始改善,但赤脚走路的功夫还在。唐玮从小条件比他们好点,鞋子是一直都有的,脚底没有练出那种厚厚的老茧,他可不敢跟这些人比,在这些更小的少年兵面前,唐玮又不能太熊,只能一路忍受着,唯有晚上休息的时候才把最后一双鞋拿出来。
“小皇太极,走不惯泥路?”歌声停歇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周围的谢飞等人都低声笑起来。
唐玮转头一看,正是营训导官赵宣,连忙要行礼,赵宣已经说道:“行军的时候不要行礼,咱们边走边说。”
前面的袁谷子听到有人说话,准备回头呵斥,一看到赵宣又转头回去了,长官来问话是可以的。这个赵宣记心奇好,见过的人能记得八九不离十,很多人名字也能叫出来。他以前看过唐玮演戏,所以直到唐玮后,便一直称他为小皇太极。
唐玮有些不好意思道:“回赵训导官,俺那边平点,平点,走不惯山里。”
“没事,你看看俺的鞋。”赵宣往下一指,唐玮顺着看过去,那鞋子比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宣又接着道:“俺小时家里也不错,从来都有鞋穿,如同跟你们讲过的,俺后来被白莲教蒙骗过,当着个头目,虽是少有辛苦,但心中总在担忧。入了登州镇后,跟士兵一起辛苦,但心中乐着呢,觉着天下就没比登州镇更舒坦的地方。”
唐玮呵呵一笑,这个赵宣最好的地方就是没有架子,他又负责着全军反白莲教的事情,到各个部队现身说法,讲他自己当年在白莲支系红阳教的“光辉岁月”,包括如何骗人等等。
赵宣对唐玮笑道:“所以你别担心,俺这样的都能坚持,你应该也可以。”
唐玮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不少,连忙点点头。赵宣又看看周围的人,对他们大声问道:“第二总一连的弟兄们,要杀鞑子了,大家乐呵不!”
“乐呵!”附近的登州兵齐声回答,又一人大吼道:“把建奴赶回赫图阿拉去!”
“不是赶走,全部杀了!”
赵宣哈哈大笑,这些十六七的少年兵热情如火,让他感觉到自己也年轻了好多岁。
他抬步又往前面赶,准备去前面看看,到这一排排头的时候,一个激动的声音道:“赵大人,山路湿滑,您别累着了。”
赵宣一看是当年旅顺的东江兵刘柳,当年赵宣在攻打金州前给他一件自己的衣服,让这个辽东汉子永远记在心里。但赵宣很快就调走,刘柳很久没有见到他,到了近卫第二营后,刘柳专程来找过赵宣表示感谢。
赵宣拍拍刘柳肩膀,“好好干,听说你也成家了,比你那个营官钟老四强,他东挑西挑,我给他说了无数次亲了,就没一个他看得上的。”
刘柳摸着明盔傻傻笑了一下,赵宣又吃力的往前面赶去,“刘士官,我记得上次你收的家信中说你家的肥猪要下猪仔了,下了没有?”
前面那士官答道:“下了一窝了,家里又来了信,是请江参谋帮我读的……”
旁边的谢飞对唐玮低声道:“这赵宣记心可真好,连猪仔都能记得。”
“可不是,嗯,你说,老子要是打仗不行,能不能去当训导官,俺也演过戏,讲话还成,识字算数也不差了,那样不就能留着了。”
谢飞眨眨眼睛道:“那倒是,不过训导官打仗就没一个得到战斗勋章的。”
唐玮侧头想了一想,确实如此,他正要继续说,前面三声短短的军号响,刘柳的声音马上吼道:“进入威胁地区,装弹药上刺刀。”……
行军队列的右侧,两具后金白甲兵的尸体被高高倒吊在路边的大树上,银白色的铠甲上还沾着斑斑血迹,路旁边的地上放着三个士兵的尸体,有两人是登州特勤队的袖标,另外一人看着像是个东江兵。
几匹无主的马在路边自己吃草,钟老四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旁边一个特勤队队长道:“一共六人,只杀死这两个穿重甲的,其他几人逃走了。这已经是在岫岩周围遇到的第三股白甲,普通甲兵更不少,全部是采用分散的方法。”
钟老四沉吟道:“他们的目的应是截杀咱们的斥候和塘马,这些建奴对辽东更熟悉,又有打猎的能耐,现在春季,他们在山林间隐伏数十日亦有可能。”
特勤队的小队长道:“大人,咱们的燧发枪连利于阵战,应付这种山间骚扰,还得靠山地兵和咱们特勤队,要不要去搜一搜山上。”
钟老四皱眉想了一会,抬眼看看周围枝叶茂密的崇山峻岭后摇摇头,“这么大的山,仓促之间搜不出来,咱们对海州只是佯攻,先稳固今日的扎营地,你带我的军令去前面,带领山地步兵和特勤队优先在预定宿营地周围布防。”
那队长领命去后,钟老四打开自己的简易布地图,看着盖州方向道:“这么多巴牙喇,难道建奴也打算从海州进攻岫岩?”……
三月晚间的辽东山间,依然寒冷刺骨,唐玮搓搓手往上面呵了一口热气,这里是扎营地的北面,唐玮所在旗队配合特勤队一个组,担任这个方向的伏路警戒,主要是拦截建奴散兵,防止他们骚扰大营。
如果是大批敌人的夜袭,他们只能起个预警的作用,基本都会战死,不过根据军令司的预计,后金军近年饭都吃不饱,夜盲症严重,能夜袭的人少之又少,不会有大规模夜袭。
“呜……”一声长长的狼嚎,在漆黑的夜空中远远传开,随即周围响起了一些鸟鸣声。
“有点象假的,建奴可能要来了。”谢飞在旁边轻声道。
唐玮等人蹲在一条浅浅的壕沟中,心口跳得厉害,他以前多在登州表演,到河南之后才算是接触到作战,第一次在林县洹河河滨大战时,唐玮吓得两腿打颤,路都走不动了,最可恨的是,他们这些男队员后来还被派去掩埋无头的尸体,让他几天没吃好饭。不过河南之行对他的心理有不小的锤炼,那种战场的实际经历是言语无法描述的。
建奴甲兵之间习惯用禽兽之声在夜间联络,登州兵和他们多次交战,建奴的战法多年来没有改进,早已被登州镇记得烂熟。
唐玮把右手拇指放在击锤上,唐玮眼睛盯着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灯笼火光虽然不强,但在这个漆黑的山间旧河道,却能比平时照亮更大的范围,一向作为防夜袭的手段之一。
唐玮往左侧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没有动静,那边是他们派第二小队,一群全部是十六七的,平时叫得狂热得紧,不知真正打仗会如何。
嗖一声响,一支重箭中外围的黑暗中飞来,准确的击中灯笼,箭身带起一片火星破开灯罩,灯笼光转眼熄灭,残破的灯笼在黑暗中呼呼的剧烈摇摆几下,停顿下来。
“预备!”关大弟的声音轻轻响起,他是晚上带队的士官长,也是这些新兵的主心骨。
“记住闭眼,记住闭眼。”唐玮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一边蹲起扳开击锤,扳机卡住的吧嗒声让他颇为心安。
一声尖利的呼啸自外围而来,沿着唐玮所在位置往东南方而去。唐玮立即将步枪平举,瞄准灯笼的方向,在平度集训基地训练时,曾在与登州蓝队的演习中听过,是鞑子用的响箭,夜间用来联络所用。
一阵铁环摩擦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几声闷哼,显然是踩中了他们布下的铁蒺藜,唐玮后面的一个单兵坑中火光一亮,一支火把打着转飞出,火光中七八个身影一闪。
“放!”
唐玮闭上眼睛一扣扳机,闭着的双眼依然能感受到明亮的枪焰,肩膀一股后坐力传来,浓重的硝烟味直冲鼻腔,小队十六只燧发枪同时击发,向着着自己正面射击,枪声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爆闪的火光一闪而逝,前方几声惨叫,唐玮口腔发干,手抖着从腰上的牛皮弹夹中摸出一枚定装弹,但是没有装填,在黑暗中装弹成功率很低,能击发就是人品爆发,如果后金兵是一大波来夜袭,唐玮就只能用刺刀对付,多半升天了。
口干舌燥中,前方弓弦声连响,又传来几次兵刃交接的声响,是特勤队和山地步兵的人和对方近战,光靠火枪兵不可能挡住夜间破袭的敌人。
左侧的黑暗中也是一通枪响,唐玮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那边射击完后发出一阵疯狂大喊,唐玮听到是“杀鞑子”的声音,似乎是那些少年兵冲出去了。
“不得出击。”关大弟的声音传来,唐玮连忙转回头,前方的火把光在地上渐渐熄灭,厮杀声停歇下来,几个人影晃动几下,朝着这边喊了一声,看起来正面的后金兵已经撤了。
左侧依然喊杀震天,背后传来脚步声,唐玮转头看时,关大弟已经往左侧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