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二道沟村中鸡鸣狗吠,唐玮家的院门就嘭嘭嘭的响起来。
“来啦,来啦。”唐董氏从厨房中跑出来,一路在围腰上擦手,然后用袖口把脸上的柴灰抹了几下。
大门打开后,一个大妈乐呵呵的就走了进来,唐玮刚刚起来,走到门口喊道:“三婶来了。”
三婶的大嗓门立马震得全村都醒了,“哎哟,狗儿回来啦,你看看这结实的。俺可说实话,比你走的时候可出息了,听说现在没有演那戏鞑子了……”
唐董氏连忙拉拉三婶,“他三婶,别提这茬,狗儿不爱人说这事。”
三婶赶紧捂嘴,“就是就是,你看俺这嘴,以后绝不提戏鞑子这茬,你说这戏子就够不好的了,还得是演个鞑子,那多寒碜人,人家姑娘听了不定咋想哩,以后可不敢干这戏鞑子了。”
唐玮嘿嘿的笑着,也没有搭话。唐董氏脸色不好,赶紧拉了三婶进屋,一边在桌上收拾要带给张屠户家的东西,就是一袋稻米、一匹登州产的蓝色棉布。
登州棉布细密结实,已经把江南布逐出山东,年底的时候登州大笔抛售江南布,使得江南布的市场信心跌到谷底,登州布的投放数量不多,价格却比较坚挺,开春后占据北运河和整个北方市场很有把握。但在鳌山卫这里并不贵,唐董氏在综合门市进价只有两钱多一点,拿来送礼很合适,稻米在山东比较少,普通农户喝不起茶叶,一般就是熬米汤来充当穷人的茶叶。这两样都是唐董氏精心选的,比较实惠也拿得出手。
三婶有些奇怪的看着唐董氏道:“狗儿回来你咋还一副死人脸?”
唐董氏瞪了唐玮那边一眼道,“这狗儿昨晚说不想去相亲去。”
三婶一声惊叫。“那咋办,俺可都跟张屠户家说了。”
“这事不由他,俺押也把他押去,就是三婶啊,你到那边可别提戏鞑子这茬,管住你那嘴。”
三婶一偏头,一脸严正的道:“你还不知道俺三婶,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了不提就是不提,妹子你放心。”……
“张家兄弟在家不。前几日跟你说的戏鞑子回来了,快叫你家闺女出来见见。”三婶一马当先走进张屠户的院子,刚进去就“妈呀”一声大喊。又转身逃了出来。
唐玮随在最后仔细一听,里面传出猪的嚎叫,一个男子声音道:“三婶你等等,老子把这头猪杀了再说,眨眼功夫就好。”
唐董氏过去对三婶道:“三婶你到底咋说的。怎地这个时候还杀猪?”
“莫事莫事,前日只说晌午头前来,莫说是这早。”
唐董氏白了那院子一眼,转头对唐玮道:“狗儿别急,你三婶都是说好了的,这张屠户家闺女啊。平日就看着的,做活那是一把好手,种地做饭喂猪样样都会。就当个男子一样。”
唐玮眨眼回想了一下,这张屠户家是四年前才来的,在村东头外边住着,这两年生活好点才开始杀猪,猪肉卖到了周围七八个村子。尤其春节的时候生意最好,难怪早上就在杀猪。
张屠户那个小女儿他也是见过的。不过没有说过话,两年多没有看到了,印象有些模糊,那时候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似乎有点强壮的感觉。
里面的猪一直在叫着,几个男子声音轮番在说话,似乎那猪颇有些力气,唐玮看过杀猪,一般都要两三个壮汉,光靠张屠户一人是不成的。
又过了片刻,里面那猪一阵狂叫,尖利的声音越发刺耳,唐董氏等得心中生气,上去一把推开门叶,对着张屠户骂道:“你个张屠户,平日杀猪都利索得紧,老娘今日来相你家闺女,你东拖西拖,还杀得满地的血,给谁看呢你,不想相你就说话,做这个扭捏样子干啥。”
唐玮好奇的跟在后面一看,只见三个只穿短褂的壮汉正把一头四百斤上下的肥猪按在长条石上,猪头方向的中年汉子手中拿着一把滴血的尖刀,那猪脖子上鲜血喷涌,肥猪四蹄乱蹬,叫声越发凄厉,在三个壮汉的按压下却站不起来。
张屠户拿着刀转头过来一看是唐董氏,赶紧赔笑,自从有了相亲的意向后,他能在唐董氏那里便宜买盐买粮,很是尝到点甜头,这唐家在村里也算得上富户,家中经商儿子从军,一年下来五六十两少不了。
他看唐董氏一脸怒容,情急下放开猪头就过来解释道:“唐家嫂子,那不是要肉的要得急么,俺以为你们要半晌才来,这肥猪也太大了些,不好杀。”他回头看看屋门骂道,“你说这***也是,这时忙着带闺女去买啥豆子去,也不兴来接着三婶跟唐家嫂子……”
张屠户话还没说完,后面一声惊叫,唐董氏也大喊一声妈呀,张屠户还没转头,一头肥猪矫健的身影从身边一闪而过。
门口的唐玮飞快的闪到一边,那头四百多斤的肥猪脖子上飙血,发狂的尖叫着冲出大门,将吓呆的三婶一鼻子拱翻在地后,顺着村中的土路狂奔,洒下一路血迹。
“猪跑啦,抓猪啊!”张屠户放声狂叫。
三个壮汉跟着就追出来,张屠户拿着杀猪刀冲在最前面,路上的村中女子被发狂的肥猪吓得四处乱跑,有些男子胡乱找些石头砸过去,对那肥猪毫无作用。
唐玮在地上到处看,连石头都没有一块,他只得一把抓起门边的一个背篓,跟着追了过去,那肥猪虽然留着血,但生命力十分顽强,一路拱翻了两三个人,昏头昏脑的在路上的乱闯,张屠户在后面拿着刀追上就乱扎,但扎在猪屁股上无法让猪遭到致命一击,那猪奋起最后的力气又狂奔了一段,唐玮心头也有些着急,那边街口有些小孩玩耍。被这四百斤的肥猪拱了非出事不可。
眼看肥猪要冲出街口,斜斜的一把扁担带着风声呼地砸来,梆一声正中肥猪脑袋,那肥猪流血过度,已然是强弩之末,嘶叫一声猪头向下往前滚出去。
后面追赶的村民一阵叫好,唐玮定神一看,却是一个身材健壮的女子操着那根扁担,她飞快的追到倒地的肥猪身边,挥舞着扁担没头没脑的砸去。直把那猪头砸得血肉模糊,最后轮圆了猛力一击,扁担咔嚓断成两截。前面一段打着转飞了出去。
那女子这才停下,转头对着追来的张屠户怒道,“俺都跟你说过了,杀猪的时候得把蹄子捆了,你偏不听。下次俺来杀……”
唐董氏也追了过来,她指着那女子对唐玮道:“看到没,那女子就是张屠户的二闺女,俺告诉你狗儿,那屁股那腰,绝对能生。”
唐玮看着那女子目瞪口呆。他娘后面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后面跌了一跤的三婶终于赶来,她喘着气对唐董氏道:“妹子。俺……俺没骗你吧,这女娃啥活都能干,耕田都当头牛,就是女红不太会罢了,那女红管杀用处。咱农村人家,还得种地牢靠不是。还有,自然那杀猪也可以。”
唐董氏笑眯眯的看着那女子,张屠户被闺女一顿数落,埋头跟另外两个壮汉抬着肥猪就走,回头一看到唐董氏,马上又换起笑脸,对二闺女道:“你看,三婶今日就把唐家那戏……那后生带来了,要跟你成亲的。”
二闺女一下红了脸,忸怩着捂了半边脸,唐董氏细细一看,眉目还算秀气,就是线条粗点,不过农村人家也不讲究这些。
她乐呵呵的笑道:“好闺女,快来看看俺家小子,那跟你就是天造一对。”她转头去拉唐玮,一看不由呆住了,“人呢,跑哪去了?”……
“明天得去一趟周来福那里,他嫁闺女的时候我有事耽搁,这次听说快婿一家也来登州过年,我得去给他凑个场面。这些老下属年纪大了,嫁儿嫁女的也多了。”陈新喝着热茶,放下茶杯后又拿起一块面包,这东西在江南就有售卖,据说传自利玛窦。登州现在经济收入高升,这类江南的小吃也跟着传了进来,陈新自然对这个面包比较习惯。
刘民有今日是过来串门,他和李冉竹都是外来户,一到过年前后也没有亲戚可走,就是些属下过来拜年,他便只有往陈新、张二会、王带喜等人府上走走。
刘民有淡淡道:“这些老下属都在互相拉姻亲,这算高层的自我优良繁殖?”
陈新摇头笑笑道:“他们不互相拉又去哪里拉?他们如今也算有头有脸,乡间缙绅有地位,但是和咱们就是两路人,朝廷官吏更是说不准哪天就是对立面。”
刘民有想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登州镇高层还算年轻,最多是订个娃娃亲。他看陈新还在吃面包,皱眉笑道:“你吃这玩意觉得好吃?”
“虽说味道跟他以前吃的是不一样的,但至少不用担心食品安全。”
刘民有道:“啥时代没有,你不记得以前邓柯山跟咱们说的,有给水果化妆的,有用硝把肉泡软的,明代一样的有这种人。”
陈新笑笑道:“在我府上吃东西,你就放心吧,侍从室有专人负责这些东西,而且采购都是随机的,想下毒都难找机会。”
刘民有想想自己府上,现在也有民事部保卫室的人专门负责安全,确实与普通人的时候生活大大不同了。
刘民有等了一会对陈新道:“说起这个,我觉得有件事情咱们该做了。”
陈新好奇的问道:“打击地沟油?”
刘民有白他一眼道,“也包括在内,是咱们登州镇的律法,咱们的屯堡脱胎于卫所,与周边冲突多采用暴力方法,屯堡内有冲突的时候,都靠着屯长、总甲的行政治理,说白了就是靠屯长的人品和权威维持公平,现在人数多了,人口来源更趋复杂,治安事件和屯户间纠纷越来越多,仅仅上月便有屯户间杀人案三起,伤人和纵火案五起,买卖纠纷七起,共致死七人伤十一人,杀人中至少有两起是屯长处置失当造成的。这种民政的维持方法不改变的话,很快会出问题的。这事我想了,用大明律恐怕不妥当,里面的根基是靠缙绅、宗族、等级差别,比如同样罪行,对家奴的处罚就重于平民,这些是咱们不能接受的,改造一本法典的话工作量太大了,而且会给朝廷一个马上要另起炉灶的感觉。”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试试在屯堡用普通法法系。”
陈新仰头看着屋顶,半响才道:“普通法系实施也是要很多条件的,不过也确实有优点,你可以先找几个地方试一下,看看效果再说,但仅限于民事和商业纠纷,不能涉及行政和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