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师棋盘街,寒风吹过街头,带起阵阵尘土,街上落叶纷纷,寒意初上。宋闻贤从兵部出来,一个侍郎客气的送他走下台阶,才与宋闻贤拱手作别。
宋闻贤一脸的轻松,他比兵部更早收到旅顺大捷的消息,实际上战事已经结束了十多天,陈新的战报一贯的晚,好给各方平衡战果。
宋闻贤对辽东的形势了解十分透彻,军功是不可能一个人吞完的,而且在眼下情况下,一家独大对登州镇也没有任何好处。旅顺之战的报功涉及到后面辽海周边的势力分配,陈新肯定会全盘考虑。
梁廷栋也比正式塘报更早知道,此时已经气定神闲,朝廷山雨欲来,周延儒的姻亲陈于泰中状元一事被人抓出,另外还挖出了周延儒通过他人接受流寇神一魁贿赂之事。尤其以后者的影响最为恶劣,因为神一魁毕竟是流寇,御史的弹章雪片般飞来,周延儒招架乏力。
这个时候传来旅顺大捷的消息,梁廷栋入阁十拿九稳,对宋闻贤自然客气得不得了,几乎每日都要与宋闻贤互通消息,不是在兵部就是在府邸。
这次宋闻贤和梁廷栋商议的,除了议功和青州总兵的事情,还有京师的四海钱庄,陈新希望把梁廷栋拉入伙,京师的地位不比其他地方,朝廷大员的支持十分重要。梁廷栋如果能入阁,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信用。眼下的钱庄已经遍布运河沿线,凭票就可以在临清、扬州等地支取,只要建立起信用,对京官的吸引力很大,更何况还可以有利息。
两人已经基本商议完毕,只等梁廷栋入阁。就扩大四海钱庄的规模,吸收京师的资金,只要用惯了钱庄,很多人不会把一堆现银取出去放在家里,大部分资金会为登州镇所用。
宋闻贤一时不能领会钱庄的作用,此事不光有梁廷栋,温体仁和吴宗达也在其中占有股份,每年陈新会给他们分红,宋闻贤按照一般钱庄的利润来分析。感觉陈新赚不了多少钱。但看陈新每次来信中,钱庄都占最大的篇幅,他也只得把很多精力用来谈钱庄的事情。
往西走了一段,进了西交米巷的喜通胡同,他的新宅子就在这里。钱庄的京师分站也设在这里,陈新让商社给宋闻贤买的宅子是个大院,带东西花园和后花园,院中还有分院,用来配合他不断提高的身份。
二进中正厅中,张大会也是刚回来,他如今是登州驻京办头头。登州来京师办事的人渐渐增多,宋闻贤不在的时候就由他负责京师一切事宜,主要是外务和情报方面。张大会住在西院,已经娶了三个小妾。其中两个是青楼的从良的。
宋闻贤与张大会十分熟悉,两人也不客套,各自坐下喝茶,端茶的丫头转身时。张大会在那丫鬟屁股上轻轻一拍,那丫鬟转头横了张大会一眼。烟视媚行的去了。
张大会嘿嘿一笑,那边的宋闻贤摇摇头道:“这个黄莺儿倒是天生媚骨。”
“宋先生阅女无数,看得就是准。”张大会洋洋得意,他在京师经费充足,吃喝玩乐都是报销的,每年多少还能贪墨一些,以前陈新都不管,不过去年年底刘民有派人来查了帐,商社的钱张大会现在调不了,所以他今年收敛了一些,不过活动经费依然不少,查账也总是会比登州内部松许多。
宋闻贤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养神,一边说起正事,“温大人这边说,青州总兵已经是肯定要设,皇上那里已是过了,只是人选还没定下。老夫最近都忙些其他事情,青州总兵这事你要多盯着点,眼下到了最后的时候,推荐耿仲明的主事找好了没有?”
张大会收起浪荡样子,坐直起来道:“找好了,是刘宇烈一派的,不过现在私下已经投靠了梁廷栋,这事找他最为合适,梁廷栋部议中找人推荐代正刚,耿仲明又上了一封奏疏弹劾陈大人。宫中的消息说,皇上有几次自言自语‘登州强兵’几个字,几次阁议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不欲文登出来的人再掌管更多营伍,这个意思是能看出来的。皇上现在没定青州总兵,大概是要等建奴退兵,只要旅顺大捷塘报一到,定下耿仲明的可能就是九成。”
宋闻贤揉揉脑门,“这事真是费劲,这些大人都是弯弯绕绕,陈大人只想青州总兵,王廷试还想把青州府直接从山东抢来,听说徐从治也派人来京师,找了些同年故旧,要把青州府留下。”
张大会道:“王廷试那点心思,他在登州的心腹将领不过两三个,耿仲明玩的把戏,他是明白的,不过总归是对他有好处,所以他也帮着促成此事,在旅顺大捷这当口上,王廷试一得意,没准漫天要价,陈大人最需要的是青州总兵,王廷试是要青州府,咱们还是快些弄完青州总兵的事情,后面王廷试要不要得到青州府,咱们就懒得理他。”
“没错,陈大人来信也说明白了,耿仲明会有些旅顺之战的人头军功,资格是最足的。”
张大会笑道:“梁廷栋只要提议代正刚,那周延儒肯定就是反对,朝廷这些大人,他们才不管代正刚和耿仲明谁能打,只要是对头赞成的,他们一准反对。所以只要梁廷栋反对耿仲明,周延儒肯定赞成耿仲明,而且肯定会加上熊明遇的意见,皇上那里嘛,制衡登州镇的意思开始有了,旅顺大捷的消息一到,建奴被咱们打得丢盔弃甲,加上包衣死伤两万以上,皇上心头不嘀咕也是不可能的。”
宋闻贤点头道,“这事你多用心思,为一个总兵动了无数人,花的银子也不少了,从登莱到蓟辽督师府、兵部、内阁,哪里都要算计,最后时候不要出漏子。上次弹劾陈大人练私兵的御史是那派的?查清了没有?”
“似乎不是哪派的。已派人看住他住宅,这人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一向有点直名。以前周延儒那边也有人弹劾过,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找过王承恩,这份弹章每日都被放在最下面,皇上还没有看到,周延儒似乎并不知情,并未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
宋闻贤睁开眼睛看着张大会,“所以让你盯着他。是此人弹劾中所说的屯堡和兵数颇为详尽,与真数相差不远,若是乱写的倒也罢了,但其中还有说及在登州开四海商社、辽海走私等项,这便不同寻常。若是有人指使。那背后这人必定有登州镇内的内线,就要从京师这里找到线索。你不可轻视,天下钱财权力皆在京师,登莱虽然远在千里之外,这里的利益却是时刻要争夺的,陈大人派你来京师,就是把一件极为要紧之事托付给你。与登州镇相关的任何小事都不要忽略。”
张大会听宋闻贤说的严肃,连忙恭敬的道:“宋先生说的是,我亦已经安排了人盯着他,若是真的背后有人。总能发现些线索。”
宋闻贤要求张大会重视此人,就是因为这人弹劾中说到一些登州的内幕,虽然登州实际的情况更深,但宋闻贤直觉这事与平常的弹劾不同。正说到此时,门房匆匆进来跟张大会低语。张大会听完后挥退了那门房,转头对宋闻贤道:“可巧了,就是那御史那边来的消息,宋先生你可知盯梢的人看到有什么人进入那御史家?”
宋闻贤淡淡问道:“周延儒的人?”
“不是,七月间我们发现一处建奴窝点,没有动手除去,留着想看看有没有大鱼,今日有人从那御史家中出来,那人最后去的,便是这个地方。”
“建奴?”宋闻贤皱皱眉头……
京师内城粉子胡同,在甘石街和西斜街之间,不同于京师大多胡同的周正,方向略微偏东南。这条胡同中大多都是些底层的妓院,明代京师称呼妓女为粉头粉子,这里因此得名粉子胡同。街道两侧艳招高挂,大大小小的勾栏妓馆正在经营,许多挥着手帕的女子在门口揽客,脸上打着厚厚的白粉,咧嘴一笑就能抖下来一层。
胡同中莺声燕语,一处小巷中偏僻院落中却有人在痛苦的闷哼,院中站了五六人,他们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但体型强壮神情凶悍。屋中地上摆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是被强弩所杀,另外一人看着是个女子,喉咙上中了一刀。
张大会在屋中坐着,看着下面几个手下用水刑对付抓获的一个后金探子,这已经用到第二轮,那探子已经抵受不住。
张大会等那人咳嗽够了,“说吧,说了给你个痛快,若是逮到大鱼,就免你死,给你银子远走高飞。是谁给你传令?”
那人刚刚停止剧烈的喘息,满脸的水迹,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依然在体现在他脸上,他脸色痛苦的看着张大会,又转头看看其他几个人,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他是永平人,崇祯三年被后金抓到后就投靠了建奴,后金扣留了他家眷,派他来京师活动。
“不要想着骗过少爷我,咱们能在这里逮到你,你们的底细都是清楚的,不要给自己找苦头吃。”张大会诈唬了一番后,等着那人开口。
“小人都招,不过小人是在不知是谁来传令,都是这个……”那人一指地上的尸体,“他是小人的主子,地上这女人是他买的暗娼,用来在京师落户的,每次主子出去接头,回来告诉我们要做些啥。上次拿来的,便是弹劾登州的意思,他去寻到了那个御史,给一千两银子弹劾登州总兵陈新。”
张大会淡淡问道:“最近收到什么消息?”
“是继续弹劾陈新的,说他和耿仲明在登州合伙控制牙行,下来私分商税,还有……”
张大会瞳孔收缩,只这一条就是现在绝不能允许的,等到青州总兵到手或许就没有什么,各地其实都有乱收商税,但耿仲明和陈新的关系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张大会凑近那个后金探子,眼神凶恶的威胁道,“除了那个御史,你们还找过谁?”
“没有了,本来是两千两银子,说找两个御史弹劾,他私吞了一千两,只找了一个御史。”
张大会略微放心,随即冷笑道:“现在老子问你,这人是在哪里接头,总有蛛丝马迹可循,你一点点给我回想,凡是有用的都说出来,若是一条都想不起来,每隔一刻钟老子给你上一次刑。”
“大人饶命,小人实在不知……”那探子涕泪横流,两个人马上又要把棉布蒙在他脸上,他马上告饶,手足拼命的挣扎,“小人想起来了,主,主子说过一次,说这个,这个咱大金在登州有人,官职还不低,连那个刘总兵都能时常见到。”
张大会心头一震,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严重的漏洞,登州扩展过快,现在各司的很多人都是近年来的,其中混进探子极有可能。但是再问其他的,那探子就确实答不上来,张大会又连用两次水刑,那人精神已经极度衰弱,确实问不出来东西了。
“耿仲明和陈总兵收商税这事,你已经交给那御史了?”
那探子耷拉着脑袋,抬起眼睛无神的看了张大会一眼,“交了。”
张大会摸着下巴,眼珠一阵乱转,旁边一个行动队的人凑过来,“张大人,小人可以晚上动手杀那御史,他家中无甚佣人,小人动手可以伪作他恶疾发作。”
张大会想了一会,这个手下以前是济南府的打行,手下功夫了得,干些杀人越货的事情最为在行,打行中伪造死因也是寻常的手段,现在最要紧是不能让那御史把奏章弄上去,他终于点头道:“今晚就动手,做完后记得看看屋中,若是有已经写好的奏疏,就一并拿走。”
“那这个人留不留。”行动队那人指了一下地上的人。
“留着他,你们在这里内外布防,若是御史那边没有动静,可能会有其他探子到此处来查看,你们留意往来人等,这次要抓活的。”
“明白了。”
张大会说完便站起来,匆匆往西交米巷回去。从那人的言语和弹劾内容上看,确实有一个内贼,地位还不会太低,因为连团练营的事情都有说及,登州刻意的消除朝廷影响,一般的底层人等连刘民有是团练总兵都不清楚,只知道称呼刘先生刘大人。所以他需要尽快通知登州情报局,把那个藏在登州内部的人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