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照耀着这一片杀戮战场,陈新站在紫金梁老营的南墙,将自己的大旗高高竖起,登州的飞虎红旗在晨风中高高飘扬。阳光下数万流寇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布满大地,向着四面八方仓皇而逃。
“大人,骑兵来了。”
陈新抽出远镜往东面看,数百骑兵奔驰在营地北面,骑手都是红色的短军装,是登州骑兵无疑,来得比他想象的早,时机也非常的好,看样子他们根本没有遭到东面其他流寇的阻拦。
“让他们从北面绕过营地,然后往南兜击流寇。”
陈新下令完毕,一名参谋跳下土垒,在墙下取了搜罗的马匹,往骑兵的方向迎过去。
周围来往的传令兵也大多骑马,都是刚刚从流寇营地中取的,不过要躲避地上的障碍,速度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王码夫收集了几个传令兵的汇报,对陈新道:“周围各股流寇皆溃散,我们攻击开始后,高迎祥、张献忠、蝎子块、薛仁贵等部发生营啸,大部分流贼天亮前就带着马兵往南跑了,剩下的流民同样四散逃命。只有两股小流寇曾试图救援,被流民冲击后遭到我军打击,也随即崩溃了。目前第一总第一司已突入高迎祥营区,第一总第二司已进入薛仁贵营地,第二总正向曹操营地突进,都没有遭遇有力抵抗,第三总在打扫此处战场。”
“紫金梁抓到没有?”
“还没有,随军的情报局人员正审问马兵俘虏,据他们交代,在我军封闭老营南门前看到紫金梁刚刚冲出,营门一片混战,后来就不知所踪。已押着数人辨认尸首。”
“别管其他流寇,挑些愿意投顺又认识紫金梁的人为向导,尽全力追杀紫金梁,只要没有发现尸首,就要持续追击,跑远了就找不到了。”
王码夫应了,然后停顿一下对陈新问道:“大人,这成千上万的流民,咱们可怎办?”
“提流寇悍卒人头来。或是指认出凶悍流寇的,就收着,甄别后送去林县,其他人么……”陈新转头看看王码夫,“叫宣教员训导官去教育一番。然后让他们走。”
王码夫疑惑道:“他们又会去投其他流寇的。”
“那你说如何做?谁能养得起这许多人,留下他们来的结果就是,他们把咱们的粮食吃光,然后他们最后还是去投其他流寇。”
“要不然,咱们通知玄默,他是河南父母官,该管这事。也省得他到时说我们纵寇。”
陈新叹口气,“玄默算个啥,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咱们去通知他。他还不是领着左良玉这群人来乱砍脑袋,我不想动手杀这些人,也不想送他们入虎口。打扫完战场后不派人看守,他们要离去就由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命硬不硬了。”
王码夫不再多嘴,匆匆去了传令。他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办法。陈新则有更多考虑,这些流民都是免费宣传队,他们再进入其他流寇营中,会把登州镇传得如鬼怪一般凶恶。只要形成如同曹文诏一样的威慑力,对以后在中州的作战和外务联络都很有裨益,再一个是有这么多人能被抓后留下命,以后那些流寇也不会拼死抵抗。
陈新把眼光投向紫金梁的老营墙内,满地尸体,也有满地的金银珠宝,还有数百空马,他不由咧着嘴角笑起来……
紫金梁此时距离陈新不到三里,正奔逃在往西的流民中,紫金梁虽说头发花白,但依然身强力壮,此时体力还能支持,他多次出生入死,逃命经验丰富,心中虽然慌乱,却没有乱了阵脚。他一路上脱掉了锁子甲和那件缎子的里衣丢弃,连显眼的红裤子都脱掉丢了,在一个流民身上扒了一件脏兮兮的衣服套上,除了这件破衣服,他现在全身只剩了一把短刀。在他的提醒下,两个义子也同样如此,脱掉身上抢来的好衣服,把自己变成一个毫不显眼的流民。
登州兵仍在追击,但他们已不杀那些无害的流民,只要手上没有武器的,他们都不予理会,有人边追大声叫喊着“胁从不杀,抓一个马兵赏十两银子……”
旁边那些瘦弱的流民越跑越少,他们原本就瘦弱,又在黎明前的癫狂中耗费了太多体力,天明后全都体力不支,一路上跪满了求饶的流民和步军,仍在奔逃的人群越来越稀薄。
但这对紫金梁并非好事,因为他的马不见了,他在黑暗中不知被谁拖下马来,紫金梁下来后死死拉住鞍具,几番挣扎,抢夺的流民却越来越多,后面的人一冲,他的马就不知去了哪里,天明后找到两个义子,两人灰头土脸,马也都不见了。
靠着步行一时不能脱离险境,现在跑的人越少,他就越显眼。他们不时看到身边有马兵跑过,周围还有其他流民,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紫金梁也不敢暴露身份,紫金梁三人就大声呼叫,让马兵停下接应,那些马兵生怕被流民抓了领赏,连看都不看一眼,打着马股夺路而逃。
“入你妈的曹操,入你妈的高迎祥,等老子抓住你们,把你们煎皮拆骨。”紫金梁在心中大骂,脚下一点不敢停,若非曹操撺掇,他怎会跑来修武北面,还等着张个口袋埋伏山东兵,现在山东兵先一记闷棍就过来了,骂高迎祥则是因为他不来救援,其实高迎祥同样损失惨重,黑暗中山呼海啸的呼号和火枪齐射,让闯王营中也发生营啸,他在慌乱中能带走的也只有五六成的马兵。他自己都成了惊弓之鸟,哪有功夫来救援紫金梁。
几名登州兵骑马赶来,都是特勤队和中军哨骑,他们没有与骑兵一道留下,而是承担了步行开路的先锋任务,此时在营地里面抢到了空马,分散追赶出来。他们朝着前面逃窜的马兵快速追去,经过流民的时候大喊着,“太子少傅陈大人有令,胁从不杀,胁从者抓一个马兵赏十两银子,抓小贼首二十两,抓紫金梁一千两银子,升登州镇千户!”
紫金梁弓着身子,尽量不引起他们注意。那几个骑兵从他十多步外冲过,他们并不理会这些步行逃窜的人,一边叫一边打着马股绝尘而去。
流民看着那些官军跑过去,竟然没有砍杀他们,他们大多都是胁从的流民。心中那股气一松,纷纷扑倒地上,不再逃窜。几个官军跑一段又喊一嗓子,走过的地方有如推骨牌般倒下一片片的流民,他们大多惊慌过度,坐在地上不停哀哭,有些人已经跑脱了力。张着嘴两眼呆滞的倒在地上。
紫金梁心中暗暗叫糟,这股子明军不但打仗生猛,还这么会蛊惑人心,开价就是一千两加千户。他用余光留意着两个义子。感觉到两人略微拉开了点距离,似乎也害怕自己会杀他们免除后患。
一个义子边跑边道:“义父你放心,没人上那些狗官军的当,额们跟你从老家杀出来的。那些狗官是啥货,额们都明白的。”
紫金梁喘着气低声道:“狗官都是骗人的。你们跟着咱老子,日后就是咱老子的亲随,吃香喝辣女人都有。”
两人齐声道谢,连连表着忠心。紫金梁不动声色,埋着头继续赶路,片刻后北面蹄声如雷,数百名明军的骑兵往南边飞驰,目标同样是那些马兵,他们正从紫金梁等人百步外通过。
紫金梁看看那些骑兵的方向,突然停下对两人道:“前面人越见的少,额们三人走一道惹人留意,咱们分开跑,别跟着其他人往南,额们往北分头进山,进山前险点,进了山就莫事了,你俩到青化镇等咱老子,咱们东山再起。”
两个义子赶紧停下,他们满脸的血污和汗水,上面沾了尘土后显得两人如泥猴一般,两人都呆了一下,看样子是对紫金梁突然要分头逃走有些意外。实际上紫金梁也是不信任他们,他宁可一个人冒险,只要进了山,他就有把握逃去青化镇,若是能寻到三十六营任一股,就能把命保下,然后收罗那些溃散的人马。
一些还在逃命的流民绕过三人,零零散散的往西南方向逃窜,紫金梁道:“赶紧走,人再少就跑不掉了,小九你往正西,小十七你往……”
那个叫小九的义子突然往紫金梁后面一指,口中大声吼道:“义父快躲开!”
两人同时抽出短刀,紫金梁根本没有回头,短刀径自朝小九的胸膛扎去,血光闪现,两人同时中刀,紫金梁闪开了胸膛位置,但左上臂被扎中,他身子一矮,闷着声挥起短刀与小九拼杀。周围的流民纷纷连滚带爬的散开一段距离。
小九听着名字小,实际上是个矮壮的凶汉,他是早有预谋,却也没有想到紫金梁反应如此迅速,他的左胸被拉开一道口子,入肉不深。他大声吼叫着,凶狠的扑上去与紫金梁厮打,两人的短刀连连见血,转眼间就从义父义子变成生死仇敌。
两人很快滚做一团,互相用空的手抓住对方的持刀手,在地上滚来滚去,周围的流民们要么无视的路过,要么就在旁边麻木的看热闹。那个小十七似乎吓呆了,他在原地看着眼前两个“亲戚”发呆。
身强力壮的紫金梁终于占到上风,他艰难的把小九压到身下,小九则用左臂死死夹住他持刀的右手,把紫金梁的右手压在身下,紫金梁连抽几次都没有抽出来,两人陷入僵持的状态。
小九处于下风,只要紫金梁抽出右手,他就必死无疑,小九惶急的对着旁边的小十七道:“十七,快点干掉王自用,咱两一人五百两,额把千总让给你……”
紫金梁语速飞快,“别听他的,小十七,义父带你去青化镇,咱们收拢人马,照样活得快活。”
小九拼死夹着紫金梁右手,涨红着脸吼道,“你方才没帮他,回去他不会放过你的。这股官军这凶,就算王自用不杀你,你早晚也得死这股官军手上……”
紫金梁一头撞上小九的面门,让小九的嚎叫戛然而止,他跟着小九也一头撞过去,王自用灵敏的躲了一下,然后对小十七道:“别信他,官军也不会放过你的……”
嘭一声响,紫金梁还没说完,脑袋猛地一偏,朝着旁边歪倒下去,小十七提着根棍子慢悠悠走过来,对着昏迷的紫金梁道:“有你做敲门砖,官军凭啥不放过额,额又不是个傻子。”
他说完摸出一把短刀,对着百步外正在经过的官军高高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