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贤进得院子一看,卢驴子等人都已经在这里,才知道陈新根本是早有计划,所谓买商铺全是胡说。不过他已经上了陈新贼船,现在走不掉不说,走掉也不敢去锦衣卫告发,不然陈新把海贸的事一说,孙巡抚和钟道台也不会放过自己。
宋闻贤气呼呼的找了个凳子坐了,陈新陪着笑,跟他告个罪。然后拉过秦律方到一边,对他道:“律方,这附近街坊也认得你,你这几日多出去转转,其他人尽量不出去。”
秦律方点头道:“那我一早就出门,去棋盘街附近喝茶。”
陈新想想道:“不用去棋盘街,就在崇文门附近,平日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总之不要做与平常不同的事,以免惹人生疑。”
秦律方答应下来。
陈新表面一脸从容,实际上他心中对锦衣卫和东厂颇为畏惧,他后世看过的一些电影和文学作品中,这两个机构名声太大,而且现在还在魏忠贤一伙手上,那田尔耕和许显纯都是“五彪”之一,京师百官对他两人可是谈彪色变,当然,杨涟、钱嘉徵这样的死心眼不怕,但陈新很怕,所以他一路小心翼翼,几乎把他知道的秘密战线的办法都用了。心中仍然有点忐忑,只好自我安慰,偌大的一个京城,过百万人,只要不是挨家挨户清查,应该查不到自己。
接下来的两日,陈新都没有出门,除了秦律方之外,其他几个大男人就在个小院子里面关着,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外面人知道里面有人,宋闻贤则有空就对着陈新埋怨,如同祥林嫂一般,陈新反正也无事,就当听了评书。
但宋闻贤问清过程之后,却完全觉得天塌了,陈新骂人之前还先在武选司交了纳级文书,又自己报了姓名,也就是说,兵部的人全都知道陈新是谁,惹怒了九千岁,到时一查,自己帮陈新办的假军户小旗、又帮他办的纳级文书、帮他引见的钟道台。。。。。。完了,宋闻贤再也无法笑眯眯的,以前他还指望着尚书大人可能并不清楚陈新的身份,现在看来,人家啥都知道了,若是顺藤一查,自己难脱干系。
他现在一看着陈新就生气,明明是来纳级的,多好一件事,简简单单办完了就回去,他非要搞出一堆幺蛾子来,现在把自己也给连累了。
秦律方十九日一早就出门探听消息,据他第一日的观察,有一些兵马司的人在各个客栈查探,但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搜查,陈新略略放下心来,看来锦衣卫也不敢在这敏感时期搞大动作,估计也是担心崇祯误认为造反。
如果是悄悄查,以自己的小心,应该就没事,只要性命能保住,就躲着等魏忠贤自己倒台就好了。
秦律方二十日回来时,一脸兴奋,他急急关好大门,进到屋子对陈新高兴的道:“大哥,你可出名了,今日茶馆中都传遍了,说一个山东姓陈的百户,在兵部大堂痛骂崔呈秀,兵部一百多人都骂不过这个小小百户,最后把崔呈秀气得要请辞。”
陈新哈哈笑道:“原来我这么厉害了。”
椅子上颓丧的宋闻贤突然来了精神,也站起来到旁边认真听着。
“还有呢,大哥那日在兵部大骂崔呈秀之后,他涉嫌刺杀杨维垣的消息也传开了,正好五成兵马司在鸣玉坊崔府外找到了凶手的衣服,都察院的御史群情汹涌,好多人十九日就开始弹劾崔呈秀,说他有雇凶杀人的嫌疑。听说弹劾他的奏疏堆起半人高,崔呈秀已经上疏自辩,又再次请辞以回乡守制。”
陈新急忙问道:“那皇帝批准了没有?”
秦律方摇头道:“不知道,还没消息,不过大哥你名气可大了,眼下你名字已经传遍京师,人人都称赞你勇救杨御史,又怒斥崔呈秀,有勇有谋,一定是个忠义之士。”
陈新淡淡一笑道:“本来就是忠义之士嘛。”他外表平淡,实际还是得意,说完他就兴奋的搓了搓手。
宋闻贤如同看到了希望,赶紧拉过秦律方问道:“你说,人人都在称赞陈兄弟?”
“当然,都有说陈哥的评书了。”
宋闻贤张着嘴,愕然半响后叹息道:“当年杨涟等人还不是一样四处称赞,结果那又如何,陈兄弟你。。。哎。”
宋闻贤也说得不想再说了,他一连两晚没睡着,每每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锦衣卫如狼似虎到登州他家里捉拿他。
陈新也不劝宋闻贤,看着这个坏书生一脸焦虑,暗自得意,你这坏书生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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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在兵部大堂大骂在任本兵,大明历史上不是没有这种异类,大多是言官御史,在朝堂上打架的也不少,但以一个百户敢到兵部大堂闹事的,他却是第一个,再加上他救过杨维垣,名声很快传遍京师,成为街谈巷议的热点人物,人人都认为他救下杨维垣的时候,发现崔呈秀是指使人,因此出于义愤,一怒而去兵部大骂崔呈秀,大家都觉得他既不畏权奸,仗义执言。
但他在那日之后,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都在担心他会不会被阉党害了,岂止这位大英雄正胆战心惊的躲在正东坊中。
十月二十日,比历史上早了一天,崔呈秀上疏自辩,称与杨维垣遇刺一事无关,同时以回乡守制为由请辞。从这时开始,陈新和刘民有这两只蝴蝶终于开始细微的影响历史大势。
十月二十一日,崇祯这次批准了崔呈秀的辞呈。两派势力似乎达成了平衡,但大量的中间派却看到了阉党衰落的信号,纷纷站到皇权一方。
十月二十三日陆澄源弹劾魏忠贤;
十月二十四日贾继春弹劾魏忠贤;
。。。。。。贵州道御史吴尚默上疏要求重处崔呈秀;
。。。。。。钱元悫终于出手,弹劾阉党十余人;
。。。。。。兵科都给事中许可征疏劾崔呈秀崔凝秀兄弟,崔凝秀免职;
。。。。。。户科都给事中叚国璋疏紏吏部尚书周应秋;
。。。。。。浙江嘉兴县贡生钱嘉征疏言东厂太监魏忠贤十罪;
十月二十八日,魏忠贤请辞东厂太监,崇祯批准,安置凤阳皇陵,十月二十九日便出京。阉党树倒猢狲散,原来的同志录上的官员们纷纷上疏请辞。
随着阉党的倒台,陈新的名声更加响亮,东林党也认为他虽然只是武官,但却非常正直无私。
陈新看着这几日自己汇总的信息,魏忠贤的失势如此之快,可能连崇祯也没有想到,究其根本,还是文人心中对阉人的那种蔑视,只要魏忠贤略微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阉党之中也缺乏凝聚力,可以说,根本就不叫什么党,不过是聚集在魏忠贤身边,以权力和利益纠合的群体,更多的是被东林逼得投到魏忠贤这边,就连魏忠贤本人,也是被东林逼得跟他们作对的,因此阉党一直就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理念,反正就是跟东林斗,然后跟着厂臣升官发财而已。
陈新对魏忠贤的认识,肯定是干过不少坏事,但也不是没干过好事,在国家一些大事上,魏忠贤也并未按个人喜好或团体利益来决定,天启一朝,前期连续的丢失辽沈和广宁,辽东形势岌岌可危,魏忠贤大权在握的四年,辽东前线形势逐渐稳定下来,财政情况也比后来的崇祯时期好得多。
后世的历史学家人人皆在声讨魏忠贤的矿监,税监,陈新认为最奇怪的是,那些历史学家,生活在被称为税赋痛苦指数全球第二的国度,缴纳着各种各样知道和不知道的税,却会认为明朝的士人和煤老板可以不交税,甚至说三十取一的商税会影响初期资本主义的发展。陈新倒想让他们去看看同时期的英国和日本,一年税收与收入比是多少,总额是多少,有多少人口,英国资本主义又发展起来没有,如果他们站在面前,陈新很想一口口水吐过去。
打倒阉党的东林党人,满足了他们的道德优越感,但他们的治国之才,未必好过这位目不识丁的流氓,或者说,比魏忠贤更差。
无论如何,这位李进忠的传奇一生也终于要走到尽头。从他出京之日开始,众言官群起攻之,崇祯遂谕兵部,随便找了个由头:“魏忠贤本当肆市,以雪众冤,姑从轻降发凤阳,岂臣恶不思自改,辄敢将畜亡命,身带凶刄,环拥随护,势若叛然,朕心甚恶,着锦衣卫即差的当官旗前去。。。。。。”
在魏忠贤出京的那天,躲藏了十多天的陈新,终于可以重新出山了,而这时,他已经和杨维垣两人成为了最先攻击阉党的英雄人物。可笑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心怀叵测。杨维垣是授意于魏忠贤攻击崔呈秀,而陈新则压根只是为了获得名声。
有少许人明白,但在打击阉党的如潮舆论下,没人在乎这些小节,这两人的名声甚至传到了北方其他一些地方,当然是越传越离谱,陈新已经传言成了张飞、李逵那样的形象。
“该出山了。”陈新揉揉额头,躲了十多天,危险终于过去,可以重见天日了。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六日,魏忠贤在阜城县听闻锦衣卫前来的消息后,自缢于旅店,与他一起自缢的,只有一个宦官李朝钦。但是他想不到,十七年后崇祯自缢时,同样也只有一个宦官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