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想外放?”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
罗振兴点头。
徐令宜觉得罗振兴应该先在六部混个人熟了再外放,一来是在外面有什么事燕京有个说话的人,二来是升高的机会比较多。但有些事情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有个什么样的机遇,他也不好把话说死。
“你仔细考虑考虑”他斟酌道。
“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罗振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为官不能造福民众,那还有什么意思。”
徐令宜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却没有做声。
这事关罗振兴的前途,但官海诡谲,皇上这几年大权在握,北有范维纲,南有何承碧,五军都督府有蒋云飞,御卫军还有个欧阳鸣,他韬光养晦,皇上对他渐渐和蔼起来。如果说保定府是无心之举,那去宣同和嘉峪关,就是一箭双雕的有心之举。既肯定了儿子的天赋,又知道了皇上对他现在的看法。可如果他插手了文官的攫黜,皇上只怕立刻会对他警觉起来。
在罗振兴的问题上,他现在没有办法给他保证,就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徐令宜保留了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滞凝起来。
十一娘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丈夫,轻声笑道:“大哥,五姐夫人在那边过得怎样?上次他回燕京述职,说是有事要找陈阁老,和侯爷匆匆见了一面就走了。”
“人瘦向厉害,”有了妹妹的这一打岔,气氛好了很多,罗振兴笑道,“但精神很好。我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田埂上和几个老农说今年的收成。看见了谨哥儿,高兴得不得了,让谨哥儿骑牛在田里走了一圈,还直问谨哥儿有没有常和鑫哥儿见面,鑫哥儿现在有多高了,读书好不好的……”说到这里,他眉头微蹙,犹豫了片刻,对十一娘道,“你要是有空,就去劝劝五娘,子纯这几年辛苦的很,让她别和子纯赌气了,带着一双儿女好好地去文登和子纯过日子。她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有人想跟丈夫去任上而无法成行的,她倒好,说什么文登找不到好先生,执意要留在燕京,哪有一点为人妻子的样儿。”语气很严肃,也很不满。
“要是这样,还是大哥劝五姐更好。”十一娘为难地道,“我毕竟是做妹妹的……”
罗振兴不由想到了罗大奶奶。
要是她在这里,这样的事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他叹了口气,没有勉强。而徐令宜看着时候不早了,请罗振兴去了一旁的小厅,设宴款待罗振兴。十一娘给罗振兴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对谨哥儿的照顾,然后回了正院。
那边的宴席已经散了,太夫人、五夫人、几个孩子全都坐在东次间的宴息室,听谨哥儿讲他一路上的见闻,几个小的还不时发出“呀”、“真的”、“六哥快讲”的惊叹声,屋子里虽然安静,热闹的气氛却扑面而来。
十一娘站在屋檐下,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徐令宜回到家里,只看见十一娘。他不由愕然:“谨哥儿呢?”
“陪娘过夜去了。”十一娘笑着帮他更衣。
“怎么也不等我回来”徐令宜不由小声嘀咕。
十一娘想到谨哥儿走时徐令宜还没有出现时的失望表情,嗔道:“孩子一直等你,偏偏你一直不回来……孩子走的时候还有些不好受呢”
“那我去给娘问个安吧”徐令宜犹豫道。
“这个时候太晚了。”十一娘道,“娘和谨哥儿说了半天的睡,连午觉都没有睡,这个时候只怕早就支撑不住歇下了。侯爷还是明早去吧”
“和振兴一直商量着外放的事呢”徐令宜嘀咕着去了净房。
十一娘跟了过去:“大哥最后还是决定外放吗?”
“嗯”徐令宜洗了把脸,“让他去吧别的不敢说,要是重要回燕京做个给事中,任振兴的资格,我还是帮得上忙的。就怕他到时候会挂靴而去……罗家这一辈,也只有振兴中了进士,”他说着,走了过来,“我跟振兴说,余杭那边,要请个好先生才是。”
这倒是。罗家下一代要再不中个进士,只怕到了罗振兴之后就要败落了。
十一娘微微颔首。
有人敲他们的窗户。
徐令宜和十一娘面面相觑。
是谁这么大胆子……
念头一闪而过,徐令宜眼睛一亮:“是谨哥儿……”想到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太夫人屋里服侍,他忙去开了窗户,看见了谨哥儿一张笑嘻嘻地脸。
“爹,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想你了”他双手肘扒在窗槅上,“您有没有像从前那样经常去马场跑马?我这些日子在江南,天天坐船,几次做梦都梦到跟爹爹一起在西北跑马……”
谨哥儿的话没有说话,徐令宜的眼眶已经有点湿润。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怎么跑回来了?不走正门敲窗户?你祖母呢?可歇下了?知道你过来吗?”
“我这不是怕爹想我想得睡不着吗?”谨哥儿嬉皮笑脸道,可看在徐令宜宜中,只觉得这是亲昵,“借口要去净房,就跑出来让爹看看别啰”说完,转身就跑了,“我要回去了,免得祖母看见我一去不返,以为我掉马桶里了,亲自去净房找,脂红姐姐可就要遭殃了”
徐令宜愣住。
等他回过神来,谨哥儿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眼底却溢满了溺爱,“亏他想得出来,借口上净房来看我”
十一娘也不禁掩袖而笑。
接下来的几天,夫妻俩都没有谈到谨哥儿的去向,只是听谨哥儿说江南之行,帮谨哥儿收拾东西,重新挑了个吉日搬到了清吟居,也就到了小年。
祭了社,打扫院子,贴了桃符,开始过年了。
这个年,是家里到得最齐整的。徐令宜很高兴,年夜饭上多喝了几杯,晚上回来的时候和十一娘闹腾了一夜上,以至于十一娘第二天进宫朝贺的时候不时要举袖装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哈欠,结果当着满殿的外命妇皇后娘娘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受了风寒。
回到家里,徐令宜大乐,抱了她打趣:“从前有人奉旨填词,你不如效仿古人,来个奉旨养病好了。”
“养你个头”十一娘轻轻地掐了徐令宜胳膊一下。
徐令宜捂着被他掐的地方倒在了床上:“我的胳膊怎么抬不起来快去叫御医。”
大年初一的叫御医……
望着像孩子一样的徐令宜,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难怪谨哥儿这么顽皮,原来是随了侯爷的性子。”
“那当然,”徐令宜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轻佻模样,大言不馋地道,“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
十一娘笑弯了腰。
要不是灯花来问什么时候启程去红灯胡同给孙老侯爷拜年,两个人还要笑闹一番。
这样嘻嘻哈哈到了初五,却接到了长福公主去逝的消息。
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奔向了公主府。
上了年纪的人听到就特别容易感伤。太夫人亲自去公主府吊唁,遇到了比太夫人还年长的郑太君。两位老人家凑在一起感伤了半天,太夫人回到家里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徐令宜在床前侍疾。
过了两天,还不见好转,徐令宽请了假,三房也赶了过来。
太夫人迷迷糊糊地睡醒了就问“谆哥儿在哪里”、“谨哥儿在哪里”,偶尔也问一问“诜哥儿”。三个孩子就守在屋里。加上徐氏三兄弟,服侍的丫鬟、媳妇,屋子里的空气都浑浊起来。十一娘看着这不是个事,和徐令宜商量,几个人轮流在屋里守着。
考虑到后花园离太夫人的住处太远,十一娘把三房的人安排在了点春堂旁的小院歇息。
他们一家八口,加上丫鬟、婆子,显得有些拥挤。
姜氏这些日子帮着十一娘主持中馈,太夫人病着,十一娘的精力放在了太夫人身边,家里的日常事务她就挑了起来。见状就主动商量十一娘:“不如让大哥和三哥到我那边住。我那边第一进院空着也是空着。”
十一娘想了想,应允了。
谁知道三夫人却要留了方氏在身边服侍:“我这些日子也有些不舒服”
或者是看到一向硬朗的太夫人突然间变得这样虚弱苍白,三爷的一直很沉默。听了三夫人的话,他出乎人意料地冷冷地瞥了三夫人一眼:“你又不舒服?那就回去好了。实在不行,我送你回娘家养病去。”
当着这么多的人,特别是还有晚辈在场,三夫人脸上挂不住了,眼泪唰唰地落了下来,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方氏忙道:“公公,婆婆这些日子的确有些不舒服,我在这边服侍就是了。”
温和的三爷却表现出了乎意人意料之外的坚定,吩咐长子徐嗣勤:“去,叫你舅舅来,让他把你娘接回去养病。”
徐嗣勤、徐嗣俭两夫妻都愣住了。
三夫人哭着转身就进了内室,大声喊着丫鬟收拾东西,那些丫鬟哪敢真的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地拖着,两个儿子再跪着一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这是在永平侯府,什么事能瞒得过十一娘。
不一会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十一娘不由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三夫人时候的情景……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就做出了这样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可见这脾气,也是养出来的
不由暗暗警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