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秦林的鼓励之后,陆远志侃侃而谈,按照他的分析,案情逐步呈现在众人眼前。
杨波平患有游魂症,事发当夜他正好犯病,半夜爬起来去敲杜掌柜的房门,杜掌柜知道他的毛病,出于好心想帮帮他,结果开门之后,反而被游魂状态的杨波平下手杀害。
因为杨波平是从睡梦中开始游魂的,身上只穿着睡衣睡裤,他跪压在杜掌柜胸口行凶的时候,杜掌柜咳呛出的药汁喷在了他所穿睡裤的膝盖处,留下了发乌的痕迹。
第二天清醒之后,杨波平并不记得头天晚上的事情,穿上外裤的时候要么没看到那块污渍,要么看到了也没留意,其后因为杜掌柜死后的忙乱,四名伙计衣不解带的忙里忙外,使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睡裤上的污渍。
直到不久之前,他脱下外裤检查补丁,猛然发现睡裤上的污渍,而外裤对应的地方却没有,顿时明白了一切:正是他自己在游魂症的状态下,穿着睡衣睡裤杀死了杜掌柜!
自责、愧疚、惶恐、畏惧,让杨波平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尤其是对杜掌柜的负愧,对身患游魂症的自惭形秽,他自杀的念头是如此强大,就在厕所里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陆远志说罢,胖脸上颇有几分得意,这番分析非常入情入理嘛,又有污渍作为证据呢。
“高,实在是高!”罗东岩满脸堆笑,冲着秦林、陆远志竖起大拇指:“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秦少保审阴断阳名动天下,身边这位陆长官看起来、看起来敦厚老实,没想到竟也慧眼如炬,咦~以貌取人则失之子羽,下官信哉斯言!”
罗东岩身为龙游知县,当然巴不得案件早点完结,案情定为“杨波平梦中杀死杜掌柜尔后自尽”,那全案就可以宣告终结,他的担子也就卸下来了,而且凶手已经自尽,连审判、上呈、送部复核、秋后处斩等等相关程序也一块儿省掉,对他来说真是意想不到的好结局。
一片欢腾之中,唯独秦林眉头深锁,与众人的眉花眼笑仿佛处于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有点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暗自思忖:固然污渍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但污渍是可以被任何人弄到裤子上去的,并且做到这点并不难,如果真凶是……更重要的是,尽管胖子的结论是目前最符合逻辑的,却仍旧不能解释之前秦林提出的几点疑问,小心的关闭窗子、行凶时使用了柔软的衬垫,这都不像是梦游症患者能做出的事情。
“我们应该找到更扎实的证据,胖子,难道你不想用指纹和其他过硬的证据,来证实你的判断吗?”秦林笑着拍了拍陆远志的肩膀,让他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陆远志重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在别处或许到现在已经可以宣告结案了,但在秦林手下,指纹、足迹、血液等等过硬的证据,将让案情推断变得更加无懈可击。
于是罗东岩只好非常郁闷的看着秦林的背影,长长的叹口气:唉,秦少保真是个精细人哪,只不知他还要找什么样的证据?
杜掌柜生前居住的房间里面,陆远志迫不及待的打开生牛皮包,取出指纹刷和银粉,兴冲冲的开始了工作。
第一次进这房间的时候,还没有确定杜掌柜的死因,检查也比较宽泛,现在既已认定他杀,检查就比前面那次更具针对姓了。
既然是杨波平杀害的杜掌柜,那么紧闭的窗户上应该找到他的指纹,并且是最清晰的,叠印在最外层的,因为最后碰过窗子的除了秦林和陆远志之外就只有他了,而秦林和属下办案从来都戴着茧绸手套。
指纹刷沾上银粉来回轻刷,陆远志按捺着即将破案的喜悦,耐心的进行着工作,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个深浅不同的银色指纹,在窗户上纷纷显示出来……“锦衣卫竟有这般手段!”罗东岩眼见一枚枚指印恍如幽灵般逐渐呈现,心中吃惊不小,再不敢将秦林麾下视为一介武夫了。
陆远志已得了秦林的传授,他检查指纹的时候,秦林就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看似漫不经心的东瞅瞅西看看,熟悉他的官校弟兄则很清楚,自家长官又在全神贯注的琢磨案情了。
最后,秦林停在了墙角的一小堆药渣前面,这堆药渣本来是很不起眼的,都已经潮湿发霉了,但秦林似乎非常感兴趣,蹲下去慢慢翻看。
“没有,怎么会没有杨波平的指纹呢?”陆远志喃喃的念叨着,神色茫然若失,看看浮现出深浅多枚银色指纹的窗户,又看看刚才用红色印泥拓下的杨波平的指纹,满脸的不甘心。
他在窗户上找到了新旧不一的指纹,可就是没有任何一枚属于杨波平,并且窗户上最清晰,叠印在最外层,也就是说最后碰过窗户的几枚指纹,居然属于杜掌柜自己!
杜掌柜自己关的窗户?陆远志看着窗户上的指纹,和不久前从杜掌柜账本上取到的指纹,发觉根本是一模一样的,他就用力抓着自己头发,怎么也想不通原因。
潮湿的梅雨季节,一个病人关在房间里等着发霉吗?害怕风吹更不是理由,海上风浪有多大呀,杜掌柜还会怕内陆这点风?之前审问四名伙计,以及盘查客栈的小二,都证实杜掌柜是始终开着窗户的。
那么,是杜掌柜自己关上的窗户?这个结论更加匪夷所思了……秦林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窗户边上,“结论再离奇,只要有证据支持,也必须接受。胖子你看杜掌柜这几枚指纹,在窗户上的位置,懂了吗?”
几枚指纹的位置在窗页子的边儿上,其中大拇指在内,其余四根手指在外侧,正是抓住窗页子往里面关的动作——与之相对应的推窗,应该是整个掌印都留在窗页子内侧。
“看来确实是杜掌柜自己关上的窗户,”陆远志眨巴眨巴小眼睛,大惑不解:“真是奇了怪了,审问四名伙计,都说当晚离开他房间的时候,窗户还是开着的,难道真是那凶手有摄心术,叫杜掌柜自己关窗受死——嘶,白莲魔教!”
白莲教行事奇诡,什么人皮面具、剧毒毒药都有,指不定就有一门控制人心智的摄心术呢。
听到这里,罗东岩和龙游县的差役捕快们都觉脊背冰凉,要是白莲教真有能控制人心智,叫人甘心受死的奇术,那实在太可怕了。
罗东岩更是甩着手,不停的嘀咕:“千万别是白莲教,咱们浙西从宋朝就有人吃菜事魔,现在虽然蛰伏,一旦闹起来恐怕不可收拾……”
凑巧得很,叫他们惊惧不已的白莲教还真在龙游县,并且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莲教主,正在数里以外小山丘之侧的一处别院,饶有兴致的远眺顺兴客栈。以她惊世骇俗的内力,目光敏锐之极,竟从打开的窗户里,隐隐约约看到了秦林忙碌的身影。
白莲教主脸上罩着银面具,别人瞧不见她神色变化,高天龙在旁边暗中观察良久,才试探着问道:“圣教主,这秦魔头阴魂不散,竟也追到了龙游县,不知他是否……”
“高左使多虑了,”白莲教主摆了摆手,语气非常轻松:“杜掌柜之死,纯粹是个意外,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哼哼,要不是为了保全咱们在龙游县的基业,本教主倒要会会他呢!”
高天龙大声赞道:“圣教主英明神武,秦林小儿想对付圣教,正如蚍蜉撼树,圣教主只消一出手,便将秦林玩弄于鼓掌之间。”
白莲教众高手纷纷点头称是,在他们眼中,历代圣教主都是天纵奇英,明王在人世间的代行者和投影分身,秦林再厉害,萤火也不堪与皓月争辉,凡人怎可与神祗相抗?
哪知白莲教主银面具后面的脸庞,却是陡然发热,她想起在镇水观音庵喝下蜜枣和合茶,后来又在金樱姬房顶听了一整夜的往事,只觉很有点对不起教众的信任。
一向对教主忠心耿耿的艾苦禅,也没发觉她的异样,凑趣的笑道:“杜掌柜跑来收购铜钱,对本教的大计很不利,哪知他自己就先一命呜呼,这真是无生老母在真空家乡护佑咱们了。”
白莲教主微微颔首:“艾右使说的是,不过秦林这厮歼诈狡猾,他既然到了龙游,咱们便不可不防,让兄弟姐妹们谨言慎行,不要被他发现了什么,哼哼,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不管有意无意,本教主一定严惩不贷!针对秦林,任何人不许擅自行动,一旦有了机会,本教主要亲自上阵!”
说罢,教主纤手轻挥,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八仙桌的角儿就被齐齐整整的切了下来。
白莲教众高手心中齐齐一凛,全都双手于胸前交叉,俯身轰然应诺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