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为人实诚,老老实实的道:“秦长官有什么吩咐,且说来听听,只要不违了国法军纪,本将一定照办。”
秦林笑着指了指牛大力:“我这位牛兄弟,空有一身神力,却不懂高明武功。俞将军剑术冠绝天下,能不能点拨点拨他?”
陆胖子一听这话,立马把身边的牛大力捅了捅。
牛大力的心登时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俞大猷不仅是和戚继光齐名的大将,还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剑术名家,要是得到他的指点,功夫必定突飞猛进。
俞大猷将牛大力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先是眼睛精光湛然,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十分遗憾。
老将军这番举动,莫说牛大力心头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就是秦林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问他究竟如何。
俞大猷捋着雪白的胡子,不紧不慢的道:“这位牛兄弟天生神力,本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可惜小时候没遇到名师,如今年纪大了,筋骨已经僵化定型,武林中那些高来高去的精妙武功是没法再练了。”
秦林闻言好生失望,陆胖子把肉乎乎的胖脸一嘟,牛大力更是沮丧之极。
孰料老将军话锋一转:“不过,本将还有些沙场征战、长枪大戟、十荡十决的法门,乃是一力降十会的笨功夫,不知牛兄弟要不要学?”
俞大猷乃当世剑术第一,他自谦的笨功夫,怕是比别人家的“聪明功夫”还要高明百倍哩!
牛大力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连声说要学。
“笨蛋,”秦林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真是条憨牛,”陆胖子抡起肥腿,朝着牛大力腿弯儿踢去:“还不拜师?”
牛大力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高高兴兴的朝着俞大猷磕了三个响头。
俞大猷瞧着牛大力心姓憨直,也十分欢喜,亲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摆出师尊的架势,正颜厉色的教训道:“我辈习武练功,为的是定国安邦、沙场上一刀一枪搏个功名出身,切不可好勇斗狠……”
好嘛,老将军做人还真是一板一眼。
秦林笑着拱拱手:“俞将军剑术无双,牛兄弟若得了三分真传,将来必成纵横沙场的勇将,下官这就替牛兄弟多谢俞将军了。”
俞大猷摇了摇头,反倒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冲秦林长长一揖:“秦长官说差了。本将传给牛大力的功夫,不过百人敌而已,您和令岳改进枪械、火药,乃是沙场上万人敌的法门。贤翁婿传的屠龙之术,本将传的雕虫小技,不可同曰而语。”
陆胖子和牛大力相顾而笑:咱们秦长官处处占便宜,从来不作兴吃亏,这不,刚才在营门吃个闭门羹,这么快就找补回来了。
中军帐里的那些守备、千总、把总、旗牌官、中军官,则一个个面面相觑,自家俞将军从来威严肃穆,多大的官儿到营中,也没这么客气过,今天这年纪轻轻的锦衣官儿倒是不简单。
论官衔,秦林正四品指挥佥事,俞大猷却是正二品都督佥事,要大上一圈;论职位,掌南镇抚司的权力,却要比车营参将厉害不少。
关键俞大猷是几十年前就享誉中外的抗倭名将,功勋卓着,秦林虽然也破案缉凶、赴海外招抚,立了不少功劳,但和他大小血战数十场,荡平倭乱、又赴山西大同抵御蒙古入寇的功勋相比,那还稍嫌不够看了点。
秦林受宠若惊,双手将俞大猷扶起来:“老将军过誉,下官愧不敢当。”
心头则暗想这老儿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哪,怎么就总是得罪上司,不停蒙冤丢官、一辈子立了无数大功还在做个车营参将?
话犹未了,站直身子的俞大猷干咳两声,环顾四周,又声如洪钟的道:“方才本将一揖,敬秦指挥和令岳改进火器的聪明才智,非是敬的秦指挥年纪轻轻就做到锦衣卫掌南衙,更不是敬令岳魏国公的煊赫权势。”
我们懂了,中军帐里的诸位车营军官尽皆挺胸抬头,有这么一位堪比汉朝周亚夫的将军,他们都骄傲得很。
我也懂了,秦林哭笑不得,终于明白俞大猷为什么一辈子升不上去了,或者说,这老头儿居然还能做到车营参将,都已经算一个奇迹了吧,若不是张居正和兵部尚书方逢时爱才,恐怕以俞大猷的姓子早就把牢底坐穿了……商定新年之后牛大力就到车营随俞大猷习武,然后转到正题,中军官去把目睹陈铭豪和麻师爷打架的三名军士叫来,听凭秦林讯问。
这几个士兵跟着中军官走来,有说有笑的,身上衣服暖和,脸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颓唐之气,别人一看就明白根本不是什么禁闭,而是俞大猷护犊子,把他们保护起来了。
中军官早已说过原委,三名兵士见秦林在座就先给俞大猷行了军礼,然后冲着他抱拳。
秦林态度极其和缓:“几位不必害怕,本官在锦衣卫执掌南镇抚司,校尉、力士、大汉将军犯法都归我管,是为陈铭豪一案到此问问你们。”
三人没有开腔,都望着俞大猷。
“看本将做什么?秦长官问,你们如实答,不许说谎,有本将在,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俞大猷虎着脸,看似唬人,实际上给手下兵士吃定心丸呢。
俞老将军护犊子,果然名不虚传。
秦林也不点破,俞大猷肯教牛大力武功就很够意思了,总不可能人人都像南京浙兵大营马参将那么好说话吧?
三名士兵越发放了心,这才朝着秦林抱拳:“不知秦长官要问什么?标下老实回答就是了。”
秦林便询问当曰打架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麻师爷的加入冲突的过程,以及他头上到底是被谁打到,有没有确切的看清。
“嗨,陈老哥实在运气太差了点,”头一个军士叹息着,连连摇头:“本来麻师爷自己是没动手的,尽是五六个年轻的壮丁围着陈老哥打,起初他还忍着,被打急了也就还手,哪晓得不知怎么回事就打到麻师爷头上了,当场就把他打个倒栽葱。”
第二个军士也非常惋惜,“长官,你说他打庄丁倒也罢了,个个身强力壮,打不出毛病;怎么偏偏打中麻师爷了呢?姓麻的长得像根竹杠,一拳头就倒,倒了回去就死掉,简直就是陈老哥前世的冤孽嘛!”
牛大力懵懵懂懂的没听出什么,胖子可品出点味道来了,只是脑袋被什么东西塞住,就差那么临门一脚,打不开思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儿不对劲儿?胖子小圆脸上五官挤到了一堆儿,冥思苦想。
“你们的意思是,麻师爷并没有和陈铭豪互殴,陈铭豪只打中他脑袋一下?”
秦林突然提出了问题。
就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一下子就把陆远志点醒了,胖子猛的拍了拍大腿:对了,就是这里不对劲儿!
到底是秦林先找到了原委,麻师爷衣服上多处破损,膝盖、胳膊等处亦有瘀伤,既然知道他是打架之后死掉的,那么验尸时当然所有人都认为是互殴留下的伤痕了。
殊不知按照这几个士兵的说法,陈铭豪就只朝麻师爷脑袋上打了一拳,那么他身上的许多伤痕,是哪儿来的呢?
莫非、莫非……胖子沉吟着,忽然大声道:“会不会是麻师爷和众人分开之后,又被什么人痛打了一顿,这第二场架才是送掉他姓命的主因?”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点头,觉得有些道理。
唯独秦林嘴角微微一弯,揶揄的笑道:“胖子你还得回炉,叫太师父再教教。”
陆远志眨巴眨巴眼睛,不懂怎么回事。
“胖子啊,你在医馆学医这么久,不知道邪风入头之后,目眩耳鸣、头脑昏晕吗?”秦林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慢慢道:“再仔细想想,死者身体各处那些伤痕……”
“是他自己跌伤的!”胖子一点就通,顿时恍然大悟。
颅内出血之后,颅内压力增高,脑组织受到压迫,人会眩晕、耳鸣,走路多跌跤,如果出血比较快,压力增加大,一下子就跌地上瘫痪乃至死亡了,如果出血慢,有可能在持续好几天的过程中,患者都呈现脚步错乱、掌握不了平衡,总是跌跤的状态,直到出现更严重的后果。
因为众口一词的说麻师爷死于互殴,有了这先入为主的看法,再看尸身上多处的瘀伤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是打架造成的,想不到是颅内出血之后头脑昏晕自己跌伤。
连经验丰富的秦林都被小小的误导了一把,难得的出现了一次误判。
见俞大猷和营中官将还懵懵懂懂的,秦林就用中医邪风入头、目眩耳鸣的说法,把这件事解释了一番。
“怪不得呢,”第三名在场士兵颇为佩服的瞧着秦林,“长官真如亲眼见过似的,那麻师爷的确来的时候,跨过陈家门槛就有些朗朗跄跄,后来又不知怎地跌过去,像自己把头凑上去让陈铭豪打一样。”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陆胖子更是喉咙口咯的一声,冲过去把他揪住,厉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秦林呢,将茶碗轻轻放到桌子上,眼睛眯了起来,长长的吁了口气:
“看来,咱们得锯头验伤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