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紫萱恍如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娉娉婷婷的走到秦林身前,深邃迷人的眸子波光盈盈,“柔情万千”的看着他,美丽动人的唇瓣微微颤抖,委委屈屈的道:“秦兄,你把小妹瞒得好苦!若非存着心头一丝执念,定要确定秦兄生死再做定夺,小妹早已、早已……”
说罢,张紫萱眼圈一红,晶莹的珠泪从玉石般光洁的面庞无声滑落。她本来就生得绝美,刚才烟火蒸腾热得肌肤呈嫣红色,更增了十分艳丽,此时无声而泣真如梨花带雨。
秦林本能的感觉到了好几道杀气,心头暗叫不妙。
“虽然秦林救了我们,可他连紫萱姐姐都要蒙在鼓里,真是太过分了!”千金小姐们对秦林的观感急转直下。
“这人的确智计百出,但连心上人都信不过,看来也是个薄情寡义的——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今曰信哉!”说这话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剩女”,联想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感怀伤情。
几个年纪幼小、得到张紫萱照顾的少女更是打抱不平,秦林立马成了众矢之的。
喂、喂,你们这些家伙,不要被张紫萱骗了呀!秦林早就知道事实上这么多人当中,古灵精怪的张紫萱恐怕是第一个猜到原因的吧!否则自己下山诈降的时候,她为什么配合得那么完美呢?当时她那空洞的眼神、颤抖的嘴唇和强忍哭泣的坚强,都把一个千金小姐突然发现心上人是无耻之徒的失望和绝望,表演得丝丝入扣、入木三分哪!
可现在秦林依然是百口莫辩,因为张紫萱欲语还休的神情,充分体现了不被心上人信任的唏嘘跟坎坷,特别是凝噎无语泪双行的最后一个镜头,完全演出了内心深处的对过去感情的强烈质疑和对秦林的无情控诉……张紫萱的演技放在数百年后,绝对是奥斯卡影后!
芒刺在背,秦林感觉到若干道锋利得可以杀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背上。
女人太聪明了真不是好事,尤其是漂亮女人——看着掩口偷笑的张紫萱,秦林顿觉身边傻乎乎的徐辛夷真是可爱呀,对孔夫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已是感同身受。
徐辛夷睁着乌溜溜的杏核眼,看看张紫萱,又瞧瞧秦林,不知怎的竟隐隐有些开心。
“秦兄,现在可以告诉小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张紫萱语带哀恳之意,再次引发了众人的同情。
不过,这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于是人人都支楞起耳朵。
“绑票,就是目的最单纯的绑票,为了钱,”秦林微笑着解释。
徐辛夷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三朵黄澄澄的铜莲花:“是从那三名拒捕被杀的黑衣首领身上找到的,他们是白莲教。”
“怎么会呢?”张紫萱不再盈盈欲泣了,深邃的眸子里光华一闪:“白莲教和我大明不共戴天,但并不是山贼土匪,绑票要钱做什么?”
众人都出声附和,觉得秦林的解释太过简单粗疏。
秦林看看张紫萱的表情,就知道她还在演戏,不过别的人倒是真的不明白,便解释道:“诸位都知道中山王徐讳达吧?率大军纵横天下,北逐蒙元入朔漠,十荡十决、所向无敌……”
徐辛夷听秦林说到自己祖上的威风,不禁得意洋洋,脸儿高高扬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秦林话锋一转:“但为什么名列功臣第一的不是中山王,而是李善长?”
“那还用问吗?”刘戡之读书读得多,见张紫萱似乎对秦林很有怨念,自觉又有了机会,赶紧抢答道:“李善长调兵转饷无乏,恢复制钱,榷淮盐,立茶法,开铁冶,定鱼税,国用益饶,而民不困,所以太祖高皇帝认为他的功劳还在中山王之上。”
“回答正确加十分,”秦林拍着巴掌,不晓得从哪儿拿了只野兔塞在刘戡之怀里,“奖励你!”
刘戡之抱着只野兔,哭笑不得。
功臣勋贵子弟不少,国朝初期的事情都一清二楚,都说因李善长用种种办法筹措粮草供应军需,搜罗钱财以供国用,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以他的功劳还在统帅大军北逐蒙元的徐达之上。
“着啊!”秦林巴掌一拍:“打仗打的就是钱,兵器盔甲、粮草饷银、战马营帐,哪一样不要钱?白莲教也是一样,想起事造反,就必须面临大明军队的征剿,刚才各位也看见了,武功再高也打不过成千上万的大军,他们要建立军队,盔甲、兵器、粮草、战马、战船,花钱便如流水一般,乃至收买内应,训练死士,没有哪样可以不花钱的!”
秦林从发现江面敌船不发射火箭起,就知道对方的意图是生擒活捉。
的确,公子小姐们都是各家显贵府中的少主人,白莲教绝不会奢望用他们就能胁迫这些达官显贵归顺,或者帮他们造反。
这个时代的宗族制度,各世袭显贵都有长房、二房、三房等等支派,每个支派都有不少人,再者长房里面也不只一位少爷,根本就不愁没有继承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子弟的姓命就和大明朝廷作对,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但要钱就容易多了,为了嫡亲儿女花上五千、一万,国公、侯爷们还是愿意的。
别以为义军沾了个义字就可以不花钱,后世的李自成也是打破开封,得了福王府的大笔钱财这才声势大振,一发而不可收拾。
万历年朝廷内有一代名相张居正,外有戚继光、邓子龙一班虎将,目前的白莲教还没有实力强攻府库丰饶的大中城市,公开起事只能选在偏远贫瘠的苗疆、湘西、关外等地,就算打下几座县城也弄不到几两银子,无法滚雪球似的发展,兵器粮饷都成问题,遇到朝廷调集大军镇压往往迅速溃败。
所以白莲教就想到绑票的主意。
若是普通山贼土匪,绑到一个侯爷公子,要个一两万银子,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可白莲教要起事造反,购买军器粮草、收买官府内应、结交蛮夷洞主寨主都要花大笔银两,绑一两个肉票、拿三五万银子是不济事的。
如果一个一个的去绑票,弄了几次各公府侯府必定加强戒备,后面就再难下手了,只有借着金陵诗会的机会,布置周密、一举得手,把几十上百号公子小姐全都绑了,这样才能勒索到一笔足够造反开支的银两。
秦林把分析说出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黑衣人此前的种种行为便有了合理的解释,江面上那艘船多半就是准备载这群肉票的吧。
想到这里,人人切齿痛恨。
常胤绪把九环刀一扬:“可惜,那艘船逃走了!不然小爷捉住那些贼厮鸟,把他们一个个都剁了喂鱼!”
秦林嘿嘿的坏笑起来。
徐辛夷嘴一撇,欣欣然有得色:“要让你这笨蛋来指挥那一定是放跑了,本小姐在这里,他们还想逃走么?早就派飞骑报到南京守备衙门我爹爹那儿啦!”
金陵城中,南京守备府,白虎节堂。
众多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指挥使、指挥使分列两边,全装掼带的校刀手神色凛然,他们全都看着大堂正中,一名汗流浃背的飞骑兵正跪着举起军报。
现任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邦瑞接过这张薄薄的军报,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毫不迟疑的下令:“请出守备大印!”
偌大的白虎节堂,回荡着徐邦瑞的声音,振聋发聩。
众官将闻言大惊:这南京守备一职权力极大,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遇到战事便是整个南直隶的权力中心,任凭调兵遣将、生杀黜涉,节制文武官员,比钦差大臣尤甚三分。
历任守备为了表示谦抑、也免得朝廷猜忌,非天大的事情轻易不肯动这枚大印,而是与南京镇守太监和守备府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商议而行。
今天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让徐邦瑞毫不犹豫的动了守备大印?
不一会儿,亲兵从密室捧了大印出来,三寸长宽,金印麒麟钮,众将官眼前闪耀,不无唏嘘:这颗大印,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动过了……徐邦瑞毫不迟疑的把大印接在手中,朱笔押了军令,守备大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片刻之后,南京城头便放起了连珠号炮,五军都督府、京卫指挥使司、五城兵马司、应天府、锦衣卫……各衙门的人马从金陵四面的城门蜂拥而出。
烽火台也响起了连珠号炮,把提督艹江府的命令传递到了上游的当涂、芜湖,下游的江阴、瓜步,长江水师便倾巢而出,全速封锁了江面。
分驻南直隶各地的什么水军左卫、骁骑右卫、浙兵五大营,立刻闻声出兵……就连秦林的庚字所的校尉们也行动起来,大街上马蹄声声,直叫人疑心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破获的案件。
南京守备府,刚刚从指挥机宜中缓了口气的魏国公徐邦瑞,和匆匆赶来的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兵部尚书、锦衣卫指挥同知等人这才不约而同的擦了把脑门的冷汗,暗自后怕:“幸好,幸好这位秦百户能谋善断、英勇无惧,这才将大祸消弭于发端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