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以前就怀疑玄妙观和白莲教有联系,取了黄连祖的供状,就完全可以断定它是白莲教在蕲州的一处分坛。
虽然黄连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结交白莲教,坚称只知道璇玑道长和几个江湖高手往来,但从玄妙观主动介入荆王府夺嫡之争的种种迹象来看,结论早已呼之欲出。
至于黄连祖嘛,既有可能始终被蒙在鼓中,不清楚合作者的真实身份,也有可能为了完成替外甥夺取王位、今后以王爷亲娘舅的身份永享荣华富贵的大事,利令智昏与白莲教合作,揣着明白装糊涂——秦林并没有兴趣去查清到底是哪种情况,因为从谋害郭眉眉、嫁祸朱由樊的罪行曝光开始,黄连祖的结局已经注定,地狱是他唯一的归宿。
荆王朱常泴、宗人府毛铎等人听了秦林的分析,却是骇然变色。
他们方才听黄连祖供述,便已诧异璇玑道长身为出家人,如何认得动辄杀人的江湖豪客,又为什么如此主动、深入的介入王府夺嫡之争?如果仅仅为了多收点香火供奉那是绝不可能的,玄妙观香火旺盛,累年来城中各家王府、将军府、郡主府给他的供奉,就算花下辈子去都花不完了,何苦冒着杀头的风险帮黄连祖干这勾当?
白莲教就成为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
洪武年间所封各家王府可节制地方官员,拥有好几个卫的兵马,具备起兵造反挑战朝廷的实力,燕王朱棣就是走这条路摇身一变成了明成祖的。
朱棣担心兄弟们也来这手,在位期间着手削藩;到了正德年间宁王叛乱,朝廷再次削减藩王权力,经过这两次变故,现在的各家王爷们早已没有了起兵造反的实力。
但是一家王府经历七八代王爷、一两百年的积累,聚集的财富如果充作军饷,完全可以养活一支大军;控制一座亲王府为平台,又可以结识、拉拢、蛊惑多少世家勋贵和文武官员?
更进一步,如果挟制一位身上流着先皇血脉的大明亲王,假托他的名义发动叛乱,产生的政治号召力和给朝廷的沉重打击,岂是什么金道侣可以相提并论的?
想到这些,自荆王以下的众人全都不寒而栗。
朱常泴直把秦林视作再生父母一般:“怪不得秦大师看出小王金龙之气有断绝之兆!若非秦大师揭破阴谋,待小王死后传位于楂儿,白莲妖匪必借相助夺嫡之事,以阴毒惨烈之手法挟制于他,到时候做出叛乱悖逆的事情,岂不要身死国灭吗?”
毛铎在旁边提醒:“恕司官多嘴,白莲妖匪成功挟制黄氏姐弟与小王子之后,恐怕不会慢慢等千岁爷寿终正寝呢——此系肺腑之言,千岁可莫怪司官危言耸听。”
荆王被他一点,立刻明白其中要害所在,背后冷汗刷的一下子流出,把背心处的外衣都浸湿了。
威灵仙听得这些,神色变了几变,忽然将拂尘一摇,神色正气凛然:“如此狼心狗肺之徒,还请秦公子主持将其尽数擒杀。贫道已派空青子、云华子两名徒儿在玄妙观中卧底,到时候里应外合,必能把妖匪一网打尽!”
秦林暗笑这老道打蛇随棍上,实在滑溜得很。
“好好,有劳两位大师!”荆王对玄妙观恨之入骨,立刻吩咐仪卫正点起众典杖、旗牌、中军、校尉,随秦林前去捕杀白莲妖匪。
荆王府仪卫司的官兵虽然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但从王府威仪出发,挑选的全是膀大腰圆、身高体壮的大汉,而且盔甲齐整、武器犀利,完全可以用来围剿玄妙观的妖匪。
但这样做的话,秦林前面做的一处布置就白费功夫了,他略为思索,便笑道:“千岁肯出兵相助,在下足感盛情。但此系白莲教妖匪谋叛,又牵涉王爷府中之事,由王府仪卫司出兵,难免瓜田李下。”
荆王府侧妃姐弟勾结白莲教夺嫡,如果朱常泴派兵助剿玄妙观,倒好像趁机杀人灭口、毁灭罪证似的;且宁王乱后诸藩王更是被朝廷警惕,仪卫司官兵仅供扈从仪仗之用,贸然调动去围剿妖匪,也容易引发朝廷猜疑。
荆王闻言立刻就想明白了,以手加额连声说自己糊涂,请秦林主持大局。
秦林便当仁不让,请荆王派一艘官船,送他、陆远志和甲乙丙丁四位连夜赶回蕲州城内,往锦衣卫百户所调众校尉围剿玄妙观;然后又请霍重楼同行,作为东厂方面的代表参与其事。
霍重楼大喜过望。
这次破案全是秦林立了功,想到锦衣卫方面必定升赏秦林、荆王也会重重酬谢,他在旁边羡慕嫉妒恨,暗骂自己倒霉,空有一身好武功,这么大件功劳却连边都沾不到。
哪知秦林竟会提出要他参与,此时案件已近尾声,只剩下明刀明枪攻打玄妙观,白莲教徒再厉害,打得过长枪大戟的正规军队?秦林这么做分明就是凭空分一份功劳出来,霍重楼要不答应,那才是白痴了呢。
这位东厂档头马上没口子的答应,手托髭须,昂首挺胸,一副杀身报国在所不惜的表情,心头则在盘算这份功劳值得多少赏银,自己的官儿能不能从役长升成司房。
夜晚行船颇为危险,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朱常泴很快就把最大的一艘官船准备好了。
秦林等人陆续登船,岸上自荆王以下尽皆肃立,齐声喊道:“祝秦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时值夏夜万籁俱寂,呼喝声铿锵激昂,堂堂王爷摆出全副仪仗送秦林,和朝廷公卿在十里长亭恭送大将军出征一样。
船头上女兵甲忽然噗哧一声笑:“秦公子这下比咱们大小姐还要威风了。”
四位女兵口中的提到小姐就是指青黛,而大小姐则是南京魏国公府的旧主徐辛夷。
女兵乙也感慨道:“是啊,大小姐出猎,不过几个指挥使护驾,咱们现在出兵,倒有王爷来送行,岂不成了登坛拜将的大将军?”
“大将军啊……”小丁瞧了瞧秦林,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女兵丙把妹妹脑袋一敲:“笨蛋,咱们开玩笑的,他才是个试百户,离大将军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陆远志嘿嘿的笑着:“咱们锦衣卫最大的官儿是刘守有刘大人,他老人家就领着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官衔,将来要是秦哥做到刘大人的位份,怎么不是大将军?”
“哦,”小丁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甲乙丙三女再次敲这个呆妹妹:“哦你个头啊,知不知道试百户和锦衣卫指挥使差着多少级?”
霍重楼在旁边听了觉得有趣,心头暗暗哂笑这几个小丫头懵懂无知,不过他自恃东厂大高手的身份,并不与她们说话。
漏夜行船,船首点起灯球火把,河面照耀如同白昼,船夫们经验极其丰富,小心翼翼的驾船,虽然比平时慢了点,顺流而下也算极快了。
秦林毫不担心走漏消息,洪家庄到蕲州走水路三十里,他们乘官船顺流而下,洪家庄的民船则被王府仪卫司的官兵控制起来,即便荆王随行人员中有白莲教的卧底,也没法驾船到蕲州报信;走旱路就更不可能了,洪家庄到蕲州的旱路翻山越岭,绕了个大圈子,就算快马加鞭,等赶到蕲州的时候,秦林早就点兵围了玄妙观。
于是趁行船的时间,秦林小睡了一觉,等天亮的时候正好睡醒,船也到蕲州码头了。
王府仪卫司护驾到码头,有不少军马拴在岸上,秦林便过去借马。
看守马匹的兵丁认得这位“秦大师”,毫不犹豫的把军马借给他。
七人飞身上马,快马加鞭驰向百户所,霍重楼和甲乙丙丁的骑术都不错,秦林自打加入锦衣卫也骑了好几次,唯有陆远志坐不住鞍桥,胖胖的身体在马背上东摇西晃,他累得满头大汗,马儿也累得直打响鼻……正好在点卯时赶到百户所,秦林让四女兵和霍重楼等在门口,带着陆远志进去。
新任百户栾俊杰正对着众校尉口沫横飞的训话,这几天他又打又拉,终究是正职的百户官,倒也被他笼络了不少人,所以又渐渐把威风抖起来了。
见秦林到此,他正言厉色的道:“怎么又迟到了?点卯点卯,本该卯时来点,现而今宽限到辰时末还要迟到,真是顽皮赖骨!咱们吃皇上家的粮饷,却如此懈怠,还有点公忠体国的心思吗?”
就有几个见风使舵的校尉随声附和,但大部分人冷眼旁观,显然不站在栾俊杰一边。
秦林不动声色,抱拳道:“荆王府黄妃、黄连祖姐弟涉嫌勾结玄妙观白莲教妖匪,谋害侍女郭眉眉,嫁祸大王子朱由樊,黄连祖已被拿问。现在请栾大人下令,率众位弟兄兵发玄妙观,捉拿白莲教妖匪!”
栾俊杰听到牵涉黄连祖,立刻就把心提起来了,他是于千户提拔的,黄连祖则是于千户的女婿……“你、你胡说什么?”栾俊杰气急败坏的叫道:“莫不是哄骗于我?谎报军情可是大罪!”
秦林踏上几步,背对演武场上的众校尉,脸只冲着栾俊杰一个人,挤眉弄眼的道:“怎么,栾大人竟会疑心我哄骗你?你是三岁小孩吗?此事的的真真,没有半分虚假!”
秦林的声音虽然很正大光明,但他脸上讥讽的笑容分明就是在说:“栾俊杰,老子捉弄你又如何?”
栾俊杰上任当天就被捉弄,平白吃了陈四海扇的耳光,因此对秦林等人严加提防,见状就更加不相信了,冷笑道:“一派胡言!本官就是不发兵,你待如何?”
正中下怀!
秦林转过脸,朝着众校尉弟兄故作激愤:“栾大人太不明事理了,岂能因私废公?弟兄们,他不下令,咱们自己去,随我来!”
陈四海、韩飞廉等人早已做了准备,立刻招呼关系好的校尉们跟着秦林,眨眼的功夫,演武场上空了一大半,剩下的要么死心塌地跟着新百户,要么犹豫不决——当然他们很快就会为今天的决定追悔莫及。
栾俊杰气急败坏,冲着秦林背影直吼:“本官要参你目无上官、违反军纪之罪!等在革职查办吧!”
站在门口的霍重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已对秦林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底下竟有这种谋略、这种城府的人!也许,他真的会成为……霍档头可怜而又鄙夷的朝栾俊杰瞟了眼,朝地上啐了口,低声骂道:“要被革职查办的,恰恰是你这个笨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