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一过,江堤上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蕲州城的大街小巷,听说黄连祖手下那群顶着锦衣军余帽子的泼皮无赖被衙役尽数锁拿,知州张大老爷把他们全关进了州衙大牢,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加上母大虫孙二娘一拨人也遭受池鱼之殃,满蕲州的流氓混混都收敛了许多,以致街面上的治安大为好转,颇有天下大治海清河宴的气象,街谈巷议中只要提到知州张公鱼,人人都竖起大拇指赞一句青天大老爷。
众弟子回到医馆之后,李时珍问起,秦林只说认得牛大力,把一干事情全推到这位新任壮班班头身上;医馆众人都知道秦林发现青蒿的问题,于牛大力有救母之恩的事情,想牛大力拼命帮他也不为怪,于是被他轻轻松松糊弄过去。
张建兰、白敛勾结外人意图对秦林、青黛不利,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黄连祖堵门下聘的事情他俩也脱不开干系,这已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罪行。
何况秦林还给他们套了“白莲教”、“假冒锦衣卫”和“煽动民乱”这几顶压得死人的大帽子?
不等他俩从大牢里出来,医馆已宣布将二人开革,逐出师门,从今往后再无瓜葛。李建方还专程到惠民药局去备了案,今后不准这两人打李氏医馆、李时珍传人的招牌行医——这样一来,就算他俩能走出大牢,在湖广一带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经此一事,医馆众弟子隐隐以秦林为首了,不少人回家去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还向他们打听那个先后两次让混世魔王黄连祖吃亏丢脸的少年郎呢!
青黛也和他越发亲近,只不过礼教甚严,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秦林也就能借着研习脉象或者教授素描的机会摸摸小手,再进一步就不行了,好在秦林前世虽然常和一群女警嘴上花花的,却没实打实的谈个女朋友,像现在这样没事儿就调戏调戏可怜的青黛,于他已是乐不可支。
唯一遗憾的是,自打从江边回来,青黛就再也没有叫过“秦哥哥”,整天师弟师弟的喊,时不时还要摆下师姐的傲娇谱儿,秦林就难免担心将来夫纲不振。
这天终于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粗粗的通讲了一遍,青黛将额角的发丝拢了拢,颇为欣喜的说:“师弟呀,看不出你天资挺好的,我从来没见过学得有你这么快的,怪不得爷爷说你将来能继承他的衣钵呢。”
秦林颇为严肃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青黛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不乐意道:“怎么,夸你还不高兴?才学了一部和剂局方就翘尾巴啦?”
“某人还叫我师弟?让我想想那天在江堤上她是怎么叫的?”秦林假作思忖,片刻之后把兰花指一比,故意拖长了声音,嗲声嗲气的道:“情哥哥~~”
青黛大窘:“那是你说事急从权嘛,而且,人家才没有你这么恶心呢!”
“哦,不是这么叫的啊……”秦林挠了挠头皮,脸上坏坏的笑容活像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那好,我的小青黛是怎么叫的呢?”
“我是叫的秦、哥、哥”,青黛把秦字咬得很清晰。
秦林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哦,是情哥哥。”
“是秦哥哥、秦哥哥、秦哥哥啦!”青黛急切之间连叫了三遍。
秦林马上应道:“嘿~听见了,我的情妹妹耶~”
至此小丫头才若有所悟的捂住了嘴,看看秦林这只大灰狼的坏笑,立刻就明白上了当,脸蛋立刻就变得滚烫。
“讨厌,老是骗人家!”青黛嘟起小嘴,一甩手就朝外走:“不理你了。”
秦林哈哈笑着追上去。
青黛又羞又急,走得极快,几步就出了弟子们居住的小院,绕过走廊就是大堂旁边的小花厅。
不料这时候李时珍、李建方、庞宪和医馆附属药铺的周掌柜都在厅上,青黛和秦林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就想从走廊离开。
无意中听到厅上传来的谈话声,内容倒叫他们吃了一惊,青黛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朝秦林招招手,两人就坐在花厅窗外的秋千上,听里面说话。
“东家,最近这段时间可怪得很,桔梗、板蓝根、金银花这些常用药的销量突然下降,照说现在仲夏暑热正该用此等药物啊?”周掌柜颇为不解,顿了顿又道:“倒是各家王府,一堆一堆的把朱砂、水银、硫磺、鹿茸、人参、秋石等物买去,这情形实在怪异。”
李建方浑不在意的道:“那么药铺就少进桔梗等药,多进朱砂、鹿茸之类不就结了?桔梗、板蓝根便宜,朱砂、秋石都价格较高,算下来咱们药铺赚头还要比以前大些。”
“我瞧着不对劲儿,莫不是有提罐道士在开炉炼丹?”李时珍摆了摆手,又问庞宪:“到医馆就诊的人数也比以前少了许多,你可知道原委么?”
庞宪踌躇片刻才说:“的确病患有所减少,弟子探问过了,说是玄妙观来了位得道高士,修什么金丹大道,有移星换斗之能,非但蛊惑了荆王整曰躲在王府开炉炼丹,还说什么有病不需治疗,只要虔心求神,喝了他的符水就能痊愈。那些穷苦人图便宜,所以……”
李时珍气得直拍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建方慌忙替父亲捶背,半晌李时珍才平静下来,慢慢说:“虽说我们医家不盼生意兴隆,但愿天下人无病无痛,可并不是说要这些人去信巫蛊和方术啊!这些人不信歧黄信鬼神,迟早得把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到没命,岂不冤枉得很?”
李建方倒不怎么在意,温言劝着父亲:“其实有病不治而去求符水的,本来就是些极贫之人,他来瞧病,咱们医馆不倒贴钱就算好的了;富贵人家信道士,不过是求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有病了还得来咱们医馆的。这样算下来,其实他求他的符水,咱们开咱们的医馆,倒也彼此无关。”
其实李建方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李氏医馆虽然不收高价,但药物终归是有成本的,除了确实赤贫之人可以赊欠,其余病患还是要给医药费用,否则医馆也无法维持。
相较之下,道士的符水,成本只有一张黄裱纸,穷人给一文两文就求了来,自然便宜许多。
至于效果嘛,人体本来就有一定的自愈能力,诸如感冒发烧之类的常见病症,不须医治硬扛下来也就好了,只不过病程加长、症状严重些。所以道士画个符烧了兑水给这些病人喝,犹如瞎猫撞到死耗子,十个人总有五六个最终自己好了的,这些乡愚倒说符水灵验得很,却不知多遭受了病痛折磨,多担了不少风险。
而富贵之家修道,求的无非是长生不老和金枪不倒两样,真患病了还是到医馆就诊。
如果从经济上考虑,医馆虽然病人减少可少的都是出不起医药费的穷苦人,算下来非但不会减少收入,甚至因为贴补得少了,赚头反而大些呢!
没想到李时珍怒发如雷,嘭的一下几乎把桌子拍散架,大声骂自己儿子:“荒谬!若以赚钱而论,还是我辈医家的慈悲心肠吗?
有钱人不来瞧病倒也罢了,横竖熬不下去总要相信歧黄之术,怎么贵的药他都买得起,什么样的医生他都请得来,要治终归比别人容易;倒是穷苦人为了省点小钱上了那妖道的当,等病势沉重时才悔之晚矣,没钱请医生,没钱买药,白白送掉姓命,何等悲惨!”
李建方被骂得低头不语,还是庞宪从旁解劝,李时珍才渐渐消了气。
“不行,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骗人,”李时珍对庞宪道:“既然那妖道敢妖言惑众,那你就陪老夫去一趟惠民药局,订个曰子把阖城的医馆主人、药铺东家约起来,向那妖道讨个说法!”
言罢李时珍立逼着庞宪陪他出门,气咻咻的往惠民药局去了,李建方怎么拦都拦不住。
窗外,秦林听了好生佩服,像李时珍这样以苍生甘苦为己任的老人,才配得上大明药王的称号啊!
青黛却苦着脸,她倒不像叔父李建方那么只关心医馆的收入,可听说那道士很有些门道,又和达官显贵来往密切,不禁替爷爷担心起来。
思忖片刻,她摇着秦林的手臂:“喂,你说爷爷会不会……”
应该不会吧?秦林也拿不准,按道理来说李时珍当然不会吃道士的亏,不过,什么道士居然如此厉害,不但哄得荆王团团转,还能欺骗这么多老百姓?
秦林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威灵仙师徒三人的形象,俄而他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不会吧,以他们师徒的本事和声望……
“等我出去问问,病人当中应该有知道这位大仙的,”秦林出去了一趟,等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变得非常古怪了。
事关爷爷的声望,青黛着急的问道:“怎么回事,你笑什么呀?”
秦林早已捂着肚子狂笑不止,老半天才抬起头来:“绝对,绝对不会有问题,太师父去讨伐这几个妖道,一定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