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春风又绿江南岸
谢安夫人刘澹,十月初得到侄女谢道韫的书信,获知谢道韫已有五个月身孕,因不堪长途颠簸,决定留在邺城分娩,明年夏日再回江东,谢夫人刘澹极是欢喜,又担心北地没有经验老到的稳婆,就特意在建康雇了两个稳婆,命一名谢府管事带领着八名谢氏私兵护送,远赴河北为谢道韫接生,同去的还有柳絮和另两个侍婢——
一行人风霜雨雪,经过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于腊月中旬到达邺城,此时的大才女谢道韫已经是大腹便便,整个人都比以前丰腴了许多,见三叔母千里迢迢送稳婆来为她接生,既感激又好笑,偌大的邺城怎么可能会没有经验丰富的稳婆呢!
冀州司马苏骐腊月初向陈操之告假,要回平舆参加妹妹苏蕙与蔡氏宗主之子蔡焘的婚礼,陈操之备了一份厚礼送上——
武猛从事刘牢之原本也想年前赶回彭城看望老父,顺便也要完婚,未婚妻是谯郡太守戴循之女,婚期是明年二月十八,但苏骐离了冀州,刘牢之这个武猛从事就必须留在邺城,苏骐答应明年正月十八之前赶回邺城,以便刘牢之可以告假回乡完婚。
冀州八郡经过陈操之一年多的治理,现在是四境安定清平,胡夷宾服,民众各安其业,八郡百县之间,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工商贾贩不绝于途,州学郡学,诗书声琅琅,清河崔氏、河东薛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以及鲜卑部落大人,对陈操之是既敬且畏,陈操之是晋军北定中原最大的功臣,其在渑池击败秦军、在温县黄河北岸背水一战以弱胜强击溃四万大燕铁骑、晋阳白马一战让鲜卑拓跋部再不敢越长城南下,赫赫战功,广为传扬,而作为一州长吏,陈操之治政也卓有成效,廉政、兴学、抚夷、重农,对地方豪强是笼络一批、打击一批,州右豪帅无不慑服。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正月中旬,苏骐归来,刘牢之告假,二月初,东晋朝廷亦有诏命到,宣冀州刺史陈操之回京述职觐见,作为镇守一方的刺史,若无朝廷征召,是不能擅自回京的,陈操之去年底曾上表朝廷表示要回京觐见皇帝——
二月十六,谢道韫顺利产下一女,取名陈菲予,小菲予一生下来就眼神清亮,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看人,那眉目酷似谢道韫,陈操之欢喜道:“我家又添一女才子矣。”
刺史夫人生女乃是大事,小菲予洗三朝时,贺客盈门,邺城官吏现在都知道那个青衫文吏的真实身份了,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咏絮才女!
翼卫将军沈赤黔特意从巩县赶来恭贺陈操之喜得娇女,得知陈操之四月间将启程赴建康,沈赤黔喜道:“陈师,弟子将于四月十二迎娶颖川高太守之女为妻,本不敢劳动陈师大驾,但陈师既要回建康,便请迂道往洛阳参加弟子婚礼,弟子将不胜荣幸。”
陈操之笑道:“甚好,到时我与陈子盛会一起来。”
……
三月开始,陈操之便命人准备赴建康的行装,陈操之要运送五百万钱、八千匹绢、六万斛麦作为向皇帝的贡礼,冀州乃是河北第一大州,自应为诸州表率,向朝廷缴纳赋税——
暮春三月下旬的一个夜晚,陈操之在谢道韫这边逗弄小菲予,小菲予才四十多天,一逗就笑,眼睛眯眯的象极了谢道韫,陈菲予虽是陈操之第三个孩子,但陈伯真和陈芳予小兄妹二人陈操之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面,所以对小菲予是分外宠爱,一有余暇便来探望,难免就冷落了慕容钦忱——
胭脂武士萨奴儿出现在门前,唤道:“陈将军——”
陈操之将小菲予递给谢道韫,站起身来,谢道韫含笑道:“陈郎,去陪一下钦钦,她这两日似乎心绪不佳,想必是因为我们即将南归。”
陈操之走出谢道韫居室,萨奴儿道:“陈将军,钦钦娘子在哭泣,将军赶紧去看看吧。”萨奴儿一直称呼慕容钦忱为公主,现在总算改过口来了。
陈操之跟着萨奴儿来到慕容钦忱居住的小院,冰井台这边宫室广大,有十余个院落、百多个房间——
慕容钦忱在书房短榻上侧躺着,书案上还有正在抄写的毛诗,陈操之走过去,坐在榻边,慕容钦忱并不转过身来,背对着陈操之,蜷缩着身子,细腰圆臀,曲线玲珑——
陈操之道:“钦钦,你也准备一下行装,后日随我一道去江东,你也可以看望一下你母亲和兄长。”
慕容钦忱还是不转过身来,只是身子微微抽搐,显然是在暗泣,陈操之轻抚她细腰,又唤了好几声“钦钦”,她才突然转过身来,伏在陈操之胸前哭道:“我病了,难受得要死,你却不闻不问——”
陈操之拍着她的背脊,问:“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适?”
慕容钦忱带着哭腔道:“这两日早晨一起身就呕吐,进餐时也吐,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陈操之瞪大眼睛,拉过慕容钦忱的右手,说道:“莫要哭,平定心绪,待我为你诊脉。”
慕容钦忱收了眼泪,让陈操之为她诊脉,只见陈操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不禁娇嗔道:“我病了,你还笑!”
陈操之捧起她脸在她唇一上吻,笑道:“不是病,是你要为我生孩儿了。”
“啊!”慕容钦忱那双幽蓝美眸陡然睁大,吃吃道:“我看道韫姐姐怀小菲予时不会这样呕吐啊。”
陈操之笑道:“不见得每个怀孕的女子都会呕吐,道韫那时是觉得易倦嗜睡。”
慕容钦忱不说话了,双手交叠捂着小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有些发痴,但听陈操之说道:“钦钦有了身孕,那这江东是去不得了。”慕容钦忱赶紧道:“我要去,我要去江东。”
陈操之奇道:“劝了你好几次你都不肯随我去,怎么突然就要去了,你有了身孕,这样长途颠沛可不好,还是留在邺城吧,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你的。”
“不,我要随你回江东,我要看望母兄。”慕容钦忱执拗道,却又问:“夫君,我这样子,长途赶路真的很不好吗,会不利于我——”说到这里,含羞捧腹。
陈操之这一去江东,来回都要四个月,还要回钱唐省亲,而且在建康也不是觐见了皇帝就立即能走的,只怕他没回到邺城,慕容钦忱就已分娩,钦钦没有贴亲的亲人在身边,实在让他放心不下,便道:“也不是很要紧,好吧,你随我去,不过马是骑不得了。”
慕容钦忱甚喜,当夜与陈操之共寝时,就要陈操之为她腹中孩儿取名,陈操之笑道:“你倒是性急,伯真都还没有正式的名和字呢,待回到江东一并取吧。”
……
因沈赤黔的婚礼将于四月十二在洛阳举行,所以陈操之南归的车队三月二十五日便启程,但这日辽西的冉盛却还没有赶到,陈操之叮嘱苏骐,待冉盛来到邺城便转告冉盛四月十二日赶至洛阳相会。
冀州长史崔逞率一众官吏恭送陈操之一行过了漳水,陈操之将政务郑重嘱托崔逞,又叮嘱苏骐要时刻关注西秦动向,这才挥手作别。
此次随陈操之南下建康的有文吏十五人、军士八百人、运送钱粮的民夫一千五百人,过了漳水,冀州别驾卢佑便领着五百军士和一千五百民夫及近千辆大车往黎阳,从那里渡河,再经颖水下淮南,走水路要节省人力得多——
陈操之与谢道韫母女、慕容钦忱等人,还有一众属吏,在三百骑兵护卫下前往温县,从那里渡河到巩县,冉盛率两百轻骑在温县赶上了陈操之一行,拜见兄嫂,看到了还不到两个月大的陈菲予,冉盛甚喜。
沈赤黔派人在巩县迎接陈操之一行,众人加紧赶路,恰好于四月十二日午前赶至洛阳,司州刺史桓秘、州司马沈劲出城相迎,桓秘任中领军时就与陈操之相识,对陈操之的才识颇为敬重,此番再见,自是喜悦。
桓秘去年七月至洛阳,受命重建宫室和百官衙门,现在大半年过去了,洛阳城已然大变样,周遭二十里的高大城墙已率先建成,城内也在大兴土木,桓温去年在邺城得到慕容评的庞大家财和大燕国库的财物大都用于此,晋室朝廷是无钱可拨的,桓温倒是不吝啬,因为这洛阳城将是他桓氏皇朝的都城——
桓秘亲自领着陈操之观览洛阳城,陈操之对桓秘重建故都的功绩表示敬佩。
陈操之、冉盛参加了沈赤黔的婚礼后,在洛阳休息了一日,四月十四日即动身前往颖川,从颖川走水路,这样可免陆路颠簸,五月初七,陈操之一行二十艘大船由颖水入淮河,经寿春往破釜塘,曲曲折折由水路入长江,逆行至建康白鹭洲码头,这日是五月二十二日,一路顺风顺水,甚是顺利。
陈操之踏足江南土地,感慨万端,自咸安三年正月离开建康北伐中原,今日归来,已经是两年又四个月,江南风景无异,故友亲人皆安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