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室外座谈会”,差不多到十点左右才散去。
陈剑与贺竞强,当着大伙的面,对许多问题做了承诺,虽然下岗职工们依旧不能尽信,但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难道还能将市委书记扣在这里,等他的承诺兑现了再放他走吗?
只能赌一把,看看这些官老爷是否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诚信。
陈剑仍然礼数周到,将刘伟鸿龙宇轩郑晓燕等人送回欣悦大酒店,握手道别,这才回家。估计要好好休息一番才行了。毕竟岁月不饶人,不复年轻时节了。
郑晓燕眼眶红红的,明显有心事,自是在牵挂着医院里的邓婉儿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当真触碰到了郑晓燕心中最柔软的那处所在。
刘伟鸿是她的知己,便安慰道:“明天你再去医院看她吧……邓友章那个病,估计是难好了。”
说到这里,一贯性格刚强的刘二哥,也轻轻叹了口气。
肝癌晚期引起腹水,刘伟鸿再欠缺医疗常识,却也知道是不治的绝症,邓友章骨瘦如柴,也就是一口气在支撑着,不放心女儿罢了。郑晓燕这一承诺,说不定就是邓友章的“催命符”。当然,照刘伟鸿的想法,与其这么受尽痛苦折磨,艰难地多活十天半个月,不如安然早去。
于人于己,均是一种解脱。
“嗯……”
郑晓燕点了点头,却始终难以排解。
这种深入骨髓的心疼,不是言语可以开解的。
来到自己的房间前,刘伟鸿停住脚步,对龙宇轩和郑晓燕说道:“两位要是不困的话,到我房里坐一会,喝杯茶?”
龙宇轩微微一笑,说道:“正要叨扰。”
今晚上闹了这么一出,以刘伟鸿龙宇轩的性格,一时半会,也难以入眠,不如在一起聊聊。
欣悦大酒店尽管是平原档次最高的酒店,但也依旧还是老式的门锁,暂时没有引进电子锁。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估计还要好几年才能出现并推广应用吧。晚宴的时候,房门钥匙就交到了贵客们的手里。欣悦酒店一共六层,平原市将整个四楼都包了下来。
督察局来了十几个人,省国资办陪同前来的,也有十来人,每人一个单间,将将把整个四楼塞满,这样也比较便于安全保卫工作。两个楼梯口的第一间房,住的都是便衣警察,专门负责保卫督察局和省国资办同志们的人身安全。
欣悦酒店四楼,一共有两个豪华套间,刚好刘伟鸿与孙昌平一人一间。其他同志,都住单间。
打开门进去,房间装修很是不错,看得出来,新装修不久,粗粗比较一下,较之大唐王朝酒店,似乎也不遑多让。当然,大唐王朝酒店的外部环境,要强过了欣悦酒店。
刘局长住的套间里,明显比普通房间多了些东西,比如小柜子里,搁着整盒未开封的极品绿茶,各种饮料琳琅满目,甚至还摆放着茅台和五粮液,另外还有整条的高档香烟,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
一般的酒店客房里,是绝对不会有这些物品供应的,这明显属于“特供”。
由此可见,平原市这边,在接待工作上下足了功夫。
龙宇轩见了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叫道:“好家伙,这个可比传说中的总统套间还要奢华了。”
郑晓燕撇了撇嘴,说道:“当然。总体套虽然奢华,但要付费。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免费的,诸位贵宾可以尽情享用。”
刘伟鸿摇摇头,不由又想起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所见过的一条新闻,说是某省的省委巡视组去某贫困县巡视,一行十几人,二十几天时间,花了人家县里八十万接待费。
要是平原市每天都按照这个标准接待的话,督察局一行十几人,在平原市住二十几天,按照可比价格,只怕所花费的接待费,也会和八十万相差无几。
“不管他了,玲玲,把咱们自己带的烟和茶叶拿出来吧,还是自家的东西用得习惯。”
刘局长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随口吩咐道。
各人的行李,早就由酒店的服务员送进了各自的房间。
刘局长随口指使郑主任,倒是颇有领导风范。
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老爷了!
郑晓燕又扁扁嘴,却还是乖乖地打开旅行箱,将茶叶和香烟取出来,拿了杯子,去给刘伟鸿和龙宇轩泡茶。既然当了办公室主任,就得有个办公室主任的样子,伺候领导乃是理所当然,郑大小姐也不能坏了官场上的规矩。
刘伟鸿和龙宇轩已经点起烟来,吞云吐雾。
龙宇轩抽了两口烟,笑了笑,说道:“局长,看来贺市长真的把人惹急了。”
郑晓燕正端了茶水过来,闻言接口道:“就是。他们也太心急了吧?也不容咱们喘口气,直接就把邓友章一家给端到咱们面前来了。”
都是明白人啊!
今晚上这个事,巧合之处未免太多。为了搞好此番接待,平原市委办公室的同志,可谓是费尽心机,面面俱到,连车队半路上在哪里吃饭,都预先勘察好了地点,把山珍海味提前弄了过去,怎么可能到了平原,反倒出这样的“纰漏”?
大晚上的,其他乞丐都不见了踪影,唯独邓婉儿无巧不巧的出现在欣悦酒店门口,无巧不巧的在领导们出门的时候,保安就出面将小姑娘吓倒了。
正常情况下,只要督察局在欣悦酒店住上一天,酒店门口就一天看不到乞丐和其他碍眼的家伙,更不可能看到上访群众。这是每个地方政府接待上级检查组时必备的基本功。
邓婉儿既然出现在了督察局的同志们面前,接下来制革厂那一幕,也就顺理成章了。就算刘伟鸿郑晓燕不坚持连夜去制革厂,相信随后也会赶过去调查了解的。
巧合太多,就值得怀疑。
不过刘伟鸿的思路,显然与龙宇轩郑晓燕都不大相同,双眉微蹙,说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咱们可以先押后再考虑,我倒是觉得,这个安排很有必要。如果没有这个安排,我们就不能见到邓婉儿,也见不到邓友章。这个小姑娘今后的命运怎么样,难以想象。”
郑晓燕马上说道:“正确,这个意见我完全赞同。就算咱们这一回来平原,别的方面一无所获,能够帮到邓婉儿,就是功德无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刘伟鸿淡淡说道:“咱们既然来了,岂能一无所获。”
龙宇轩笑道:“正是。请不请我们过来,他们可以自己做主,但咱们什么时候走,那可就是由我们做主了。如意算盘人人会打,最后是不是能够如意,那也难说。”
郑晓燕在一侧的沙发里坐了下来,端起热腾腾的绿茶,喝了一口,漂亮的黛眉蹙了起来,有些生气地说道:“别的不说,我觉得吧,制革厂这个事情,尤其是邓婉儿家里的情况,贺大少做得不地道。国企改制,不是把工人们直接推向社会就不管了。政府该负的责任,就应该负起来。”
来平原之前,郑晓燕是坚决反对的,总觉得刘伟鸿过于意气用事,明着与贺竞强“对掐”,没有半分好处。而且郑晓燕还觉得,贺竞强身为最杰出的红三代子弟之一,治理地方自有一套办法,未必就在刘伟鸿之下。
但今晚上到制革厂一看,郑晓燕这种观念开始动摇了。
刘伟鸿与贺竞强治理地方的观点,似乎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当初刘伟鸿在浩阳做市委书记的时候,为了浩阳的群众在久安被流氓伤害,不惜撕破脸皮,与久安的官员们全面“开战”,足见刘伟鸿治理地方的理念,是真正的“以人为本”。
这个人或许比较冲动,在某些老成持重的世家长辈眼里,甚至是有些嚣张跋扈,不按规矩出牌,但涉及到民生民本,刘伟鸿绝不含糊,也决不妥协。
大英雄当如是哉!
郑晓燕甚至偶尔会在心里头涌上这样的感慨。
当然,不排除这是“爱屋及乌”的心理作怪。不过有时候那个倔犟的刘二,确实是让郑晓燕恨得牙痒痒的同时也爱得心痒痒的。
刘伟鸿轻轻摇头,说道:“今天刚来,我们也就看到了一些表面上的东西。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地方经济建设,很多时候是难以两全的,只能说竭尽全力,不能打包票说尽善尽美。”
郑晓燕翻了翻白眼,说道:“哟,刘局长,这会又仗义执言了?我跟你说,在我眼里,问题没那么复杂。有些事,其实就是挺简单。不管用什么借口掩饰,身为市长,也不能看着邓婉儿这种情况,坐视不理!这个事,我还就是对贺竞强有意见了,得便的时候,我会当面跟他去说。不管他高不高兴,我都会说!”
郑大小姐犟脾气一旦发作,还真不在刘二哥之下。
刘伟鸿只好不理她,对龙宇轩说道:“宇轩,咱们既来之则安之,慢慢调研,把工作做细致一点,不急着收兵。”
“好,我知道了。”
龙宇轩望了他一眼,似乎有所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