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们目前初步了解的情况来看,第二重机和辉圣锅炉厂的停工破产,都和韩永光旗下的大江地产公司有一定的关系。这两个工厂,都是历史悠久,正处于安北的城市中心地带。第二重机有五千多工人,占地近一千亩,辉圣锅炉厂规模较小,但也有一千左右的工人,占地两百余亩,这两个工厂加起来,光地皮就有将近八十万平方米,而且都是黄金地段。如果能把这两个工厂的地皮拿到手,那钱就海了去了,天文数字。大江地产什么都不干,仅仅只是转手倒卖一下这八十万平方的地皮,至少也能赚几千万到一个亿。”
龙宇轩继续不徐不疾地介绍自己调查到的情况。
一个亿!
九四年的一个亿,按照可比价格,几乎相当于后世的几十个亿,绝对是值得任何人为之疯狂的财富。难怪韩永光那么卖力地帮政府“干活”,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那他们打算怎么安排二重和锅炉厂呢?”
一名坐在床上的三十来岁年轻干部禁不住问道。
眼下督察局有三十几个工作人员,俱皆是刘伟鸿和郑晓燕“精挑细捡”的得力干部,刘伟鸿对他们都寄予厚望,一再声明过自己的工作理念,叫大家畅所欲言,只要对工作有利,任何人都可以随时提出意见和自己的想法。
龙宇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安北市政府的初步意见,是这两个工厂全部破产。重新组合。从现有的厂址搬迁出去,迁往郊区的工业区。两个工厂的地皮。整体出售,作为破产之后的赔偿金和重组的启动资金。”
刘伟鸿微微颔首,说道:“理论上,这个办法可行。”
柳齐插话道:“不过。那要建立在这两个工厂确实必须倒闭的前提之上,不然,就是损公肥私。”
刘伟鸿笑了笑,说道:“根据现在的市场情况和这两个工厂的实际技术力量与生产力量来分析,这两个工厂,完全可以不必要破产重组,好好优化组合一下就能活下去。”
柳齐连连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你是搞企业的行家,你都认为这样可行。那就一定可行了。”
刘伟鸿笑着说道,随口抬举了柳齐一句。
柳齐连连摇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局长,别人这么说,我就当他是夸奖,你这么说,那就是讽刺了……在你面前,我哪敢充行家里手?”
在柳齐而言。刘伟鸿既是领导,又是“导师”,他管理企业的很多理念,俱皆是来自刘伟鸿的启发。
刘伟鸿笑着摆摆手。
这也是刘伟鸿一贯的作风,对于自己看重的下属,从不吝表扬。也不吝提拔。
“这么说,我们现在重点是突破这个韩永光了?”
另一位工作人员插口说道。
龙宇轩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按照情况分析,突破韩永光,确实是一条捷径。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市井之徒,并非官身,但却身居这张利益大网的中心位置,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了好几个大中型工厂的改制。如果在他身上打开了突破口,安北市乃至整个辽中省国企改制过程中存在的诸般问题,不说能够得到彻底的解决,至少能解决一多半。然而龙宇轩作为前政法委书记,多年的老公安,心里头比谁都清楚,韩永光一个底层出身,毫无家庭背景的流氓地痞,能够混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公然宣称自己是安北的“地下市长”,绝对不简单。他所纠集的那个流氓团伙,成员多达千人之众,市公安局长公然袒护他当街施暴,所有这些,都说明要拿下他,绝非易事。
如果刘伟鸿是在安北任职,如同他在久安一样,掌握着安北市政法机关的大权,或许要拿下韩永光不算太难。可是现在刘伟鸿只是一位“客人”,辽中以及安北的党政机关,俱皆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无论取证还是后续的查办,都极其困难。
须知纵算在久安,最后发动总攻之时,也还是借助了楚南省政法委的大力支持,省委政法委书记裴武军亲自坐镇,调集了一千多干警和武警官兵,最终才将久安的流氓恶势力扫荡干净。
韩永光流氓团伙的规模,远非久安流氓团伙可比,韩永光本人,更是省市高官的座上嘉宾,这一点,亦是久安的流氓头子沈云天等人远远比不上的。
如果说,沈云天等人还只是处于黑社会的“初级阶段”,韩永光就已经进入了“高级阶段”,他和他的那个流氓团伙,是名符其实的黑社会。
而况且,刘伟鸿现在的职务,乃是国资办督察局常务副局长,并非久安市政法委书记。他前来安北进行调研考察,为的是指导国企改制工作,不是来打黑除恶的。一上来就朝韩永光出手,不免要被人误会,刘伟鸿就知道跟流氓混混做对手!
这可不是政治博弈的正经手腕。
刘伟鸿却饶有兴趣地问那个工作人员:“那你说说看,要怎样才能突破韩永光?”
“这个……”
那名工作人员顿时语塞。
是啊,韩永光恶名昭着,安北差不多有一半市民都知道他是整个辽中省最大的黑社会头子,然而不管怎么说,抓人是需要证据的,也需要由强力机关出手。
安北市公安局,可不服从督察局刘局长指挥。
“所以说,有些事情,看上去简单,实施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刘伟鸿微笑着教导了一句,道:“不管怎么说,这几天的调研考察,还是很有成效的。大家继续发扬。争取把情况了解得更加透彻一些。我们的情况掌握得越细,主动权就越大。”
“是。局长。”
所有与会人员异口同声地答道。
“柳齐,谈谈你那边了解到的情况吧。”
刘伟鸿转向了柳齐。
“好的……”
柳齐点点头,正准备汇报,刘伟鸿摆放在桌面的移动电话。却突然震响起来。
刘伟鸿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朗声说道:“你好,我是刘伟鸿。”
“刘局长……我是杜海。”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才响起杜海迟疑的声音。
“你好,杜工。”
“刘局长,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
刘伟鸿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我和一个朋友想过来拜访你。”
“好,欢迎。杜工,你那边过来方便吗?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在哪里,我派人过来接你。就是前几天你见过的那位,我的同事。”
杜海又迟疑了一下,才说了一个地址,也在工业北路,第二重机厂生活区的一栋职工宿舍。
挂断电话,刘伟鸿随即吩咐李强去工业北路接杜海和他的那位朋友。
李强是专业军士,“反侦破”能力很强。迄今为止,辽中省国资办和安北市国资办的同志,都不知道李强自己弄了台车,搞了好多回的“地下行动”。至于王兆崧与何敏,就更加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了。
李强领命而去。
刘伟鸿随即散了碰头会,只让龙宇轩柳齐和郑晓燕留下来。
等其他同志一离开。刘伟鸿的眉头便即皱了起来。这几天,刘伟鸿可不仅仅只是在安北调研,京城那边的情况,也时时刻刻都传了过来。胡彦博、程辉、高升这般哥们,和他的联系就不曾中断过。其中最引起刘伟鸿关注的。是前天高树山省长去了京师,面见王秉中总理。
应该说,高树山身为辽中省长,觐见国务院总理,汇报辽中省的诸般工作,乃是正常的工作往来。但恰恰发生在刘伟鸿赴辽中调研考察之时,让刘伟鸿心中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断然不可能。刘伟鸿的政治觉悟,也不至于那么低下。
看来,高树山对于督察局挂牌成立之后,巡视全国的第一站就选在辽中,警惕性非常之高。
按照常理分析,辽中之行,是督察局的“开山之作”,肯定要弄出点动静来,假如无功而返,不但督察局面上无光,洪副总理也一样的面上无光。
刘伟鸿的面子还不太大,他丢不丢脸,高树山并不在意。但洪副总理岂是等闲?
高树山这个动作,让刘伟鸿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实话说,刘伟鸿希望在辽中国企改制的大乱局之中,高树山并未牵涉太深。尽管根据刘伟鸿脑海里的记忆,这位高省长的个人操守,很是不佳。但刘伟鸿仍然不想他在此事中首当其冲。
督察局成立之后的第一仗,刘伟鸿当然要全力以赴,洪副总理也对他此番的辽中之行,寄予厚望。找几只分量合适的“鸡”出来杀头,震慑天下,乃是既定的策略。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高树山绝不是“鸡”,他是猴,而且是大猴!
第一仗,如果直接就对上高树山,刘局长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恐怕就算是洪副总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难度太大了。
到了高树山这一级的干部,绝不是单纯的凭一点经济问题或者其他方面的问题,就能拿得下来的。那是真正的政治博弈,牵一发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