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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玄幻魔法 > 将夜 > 第八十九章 小镇、肉铺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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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小镇、肉铺和刀

辇畔有位中年道人,穿着寻常道袍,有着寻常模样,神情也自寻常,看不出任何特殊,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的西陵神殿联军营里,还有百余名暗中自桃山潜来的红衣神官——道门最强大的力量,都集中在这里,而不在桃山神殿里。

这样恐怖的力量,等的不止是叶红鱼和莫山山,还有宁缺……当金帐覆灭、阿打和国师惨死的消息传到桃山,道门便开始着手做准备。

前数日,宁缺在清河杀死横木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这个事实,令西陵神殿最强大的数人,同时沉默了很长时间。

按照宁缺万里奔波杀人的速度,他应该到来的不会比消息慢多少,掌教、赵南海及中年道人,开始沉默地准备最后的战斗。

就算叶红鱼和莫山山与宁缺之间形成某种默契,西陵神殿方面也觉得自己能毕其功于一役,因为他们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叶红鱼没有来攻,宁缺也没有来,叶红鱼如果是战斗敏感让她直觉里选择了观望,那么宁缺呢?他究竟去了哪里?

宁缺哪里都没有去。

就像那天远望剑阁时,告诉南晋军民的那句话,他在南晋境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停留不是旅游观光,他顺便也杀了很多人。

降者,不杀。

不降者,杀。

降不是降唐,而是降于剑阁旧人。

这是宁缺告诉全体南晋国民的三句话。

当西陵神殿准备迎接他南下的时候,他留在了这个世间第二强大的国度里,开始自己的宣谕,并且展露着自己的冷酷。

他在畔山郡里杀人,在临康城里杀人,在小巷里杀人,在皇宫里杀人西陵神殿新立的那位皇帝被他杀死了,宰相被他杀死了,很多人都被他杀死了。

就在大河岸边沉默窒息的等待和南晋冷血残酷的杀戳里时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流逝人间进入盛夏一片酷署里,宁缺再次消失无踪。

他留下的是那几句话以及浑身血债,还有陷入混乱的南晋。

大唐镇南军与羽林军其时已复清河,待肃清旧阀诸人后,稍作休整便会继续南下,如今的南晋哪里还有办法能够抵抗?

他真的凭一己之力便提前确定了一场国战的走势,为什么?因为他能杀人而且擅长杀人,以往书院这般能杀的人是轲浩然,只不过时间隔的太久已经渐被人间淡忘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人们再次想起来。

他入渭城,金帐亡,过大泽,南晋亡,现在他再次消失不知去往人间哪个国度,又有哪个国度将要灭亡?

……

……

盛夏渐去酷暑依旧,西陵神殿在大河畔为宁缺准备的局,始终没有等到宁缺出现,更没有想到,他此时忽然出现在西陵神殿附近。

前一个西陵神殿指的是道门,后一个西陵神殿指的是位置,是桃山峰顶那几座庄严的道殿——从小镇望去,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神圣的地方。

大黑马来到了西陵神国,沉默地行走在桃山前那座小镇里,与远处山峰间神圣的道殿相比,小镇宁静而世俗,形成鲜明的对照。

宁缺本准备去买些烤红薯吃,但在进入小镇时忽然改了主意,他沉默想了会儿时间,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镇东某间简陋的铺子前。

下马而行是表示尊重,如今西陵神殿里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尊重,但那个铺子里的人值得,他虽然不了解那人的品行,令凭岁月二字便已经值得。

那是间肉铺,小镇里唯一的一间肉铺,就像宋国与燕国交境处那个小镇,也只有一间肉铺,那人在的所有地方,都只能有一间肉铺。

暮暑依然酷热难当,小镇像被笼在蒸锅里一般,连续服用灵药、被嘎嘎带着吃尽荒原美味的大黑马,纵使体质早已经被改造的极为特殊,依然有些受不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便是宁缺也解开了院前的领口。

肉铺里更是闷热至极,被血腥味和脱毛沸水锅包围的空间里,到处是令人掩鼻的气息和令人难耐的高温,那个精壮的中年人,却依然穿着件皮围裙,站在厚厚的案板前不停地挥动沉重的刀,古铜色的身躯上竟是没有一滴汗。

刀锋落下,溅出的是血与脂肪溢出形成的雪花。

宁缺站在肉铺门槛外,看着案板后的屠夫说道:“你好。”

屠夫没有抬头看他,依然继续着斫肉的动作,说道:“一般。”

宁缺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屠夫停下斫肉的动作,从绳上取下一块布,胡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宁缺继续说道:“我打了她很长时间,但一直没有找到。”

屠夫把那块湿布随意扔到屠刀上,看着他说道:“你没有他们三个人快,自然没有他们三个人快。”

一句话里两个快字,前一个快字说的是速度,后一个说的是找到她的时间。

宁缺想了想,礼貌地点点头,说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屠夫伸手,隔着那块湿布握住刀柄,这样能够保证不会手滑。

“你要去哪里?”

“我去继续找她。”

“找她需要杀人?”

“我本以为就算找不到她,至少也可以把观主逼回来。”

“你已经杀了几万人,陈某也没有出现,那么何必继续去杀?”

宁缺微微挑眉,看着屠夫说道:“我本以为像你和酒徒这样经历过永夜的人,不会在意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吗?”

永夜是人间最悲惨的故事,有无数最凄惨的画面,屠夫经历过,看过,痛苦过,恐惧过,自然不会在意宁缺和道门做的那些事情。

他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一直想请教你们书院。”

宁缺转身望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以前有问过吗?”

屠夫说道:“夫子和轲浩然,我都打不过。”

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很明确。

他的问题必然不是好问题,以前打不过,所以没有答案,现在书院的下一代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宁缺的神情变得更加宁静,甚至显得有些骄傲,说道:“你问。”

从这几句对话开始,他代表的不再是自己——那个寻找妻子的普通世间男子——而是书院的代表,所以他必须更平静,更自信。

屠夫把案板上那把肉刀举起,横在身前。

随着这个动作,宁缺觉得肉铺的门槛,似乎都随着地面上升了几分。

那把看似寻常、厚而满是油光的屠刀,仿佛有座山一般重。

“夫子总说宽仁,书院总说为人间,哪怕当年轲浩然杀了那么多人,依然如此,觉得自己从来无错,便是杀人也是为了人间所杀,就像现在书院和你做的这些事情一样,难道把人间杀了一半人,也是为了人间吗?”

屠夫看着他说道:“拯救苍生?我和酒徒没有这么宏大的愿望,但你老师凭什么用这个愿望来判断我们的是非?凭什么你们书院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只有按照你们的方式去拯救才是拯救?凭什么苍生要你们来拯救?”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有句话叫不问鬼神问苍生,究竟谁是正确的,或者真的只有时间能够证明,但至少我们眼睛看到的,我们耳朵听到的,唐国用一千年时间证明了的,老师他做的事情,至少相对是正确的。”

“那是因为他拳头最大。”

屠夫面无表情说道:“拳头大便道理大,书院就是这种地方?”

宁缺想起小师叔,想起三师姐和自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又想起老师,想起大师兄和二师兄,把早已想通的事情,再次梳理的更清楚了些。

“你说的不是书院,也不是唐国。”

他看着屠夫说道:“书院是君子地,大唐是君子国,但我不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不想当君子,我宁肯永劫受沉沦,也要试着实现老师的愿望。”

屠夫说道:“让灵魂行走于冥界,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缺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自由……虽然这个词现在已经很容易让人产生油腻的感觉,就像你手里的刀一样,但没自由,真的没意思。”

屠夫说道:“……哪怕那是未知的危险的?”

宁缺说道:“你应该隐约猜到我的来历,那么就应该知道我的话才是正确的,我看到过,真实的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屠夫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那里是冥界。”

“如果你坚持认为真实的世界就是冥界的话。”宁缺说道。

屠夫看着他说道:“以前道门说你是冥王之子,其实那是错的,但其实也是对的,因为你会带着这个世界进入冥界。”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想着这些年来身份的变换,想着那些曾经的故事与逃亡,觉得有些荒谬,有些感伤。

他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屠夫说道:“人间……为什么要进入冥界?”

宁缺说道:“为什么不?”

屠夫说道:“那里很冷。”

宁缺说道:“但是,也很大。”

说完这句话,肉铺内外变得安静,因为太过安静,于是死寂,铺里的死猪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人,搁在沸水锅里的羊头也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彼此有彼此的想法,没有共识,于是便有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