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起骤然听到这样的噩耗,走不出来是正常,陆寒江也没什么能做的,只得好言安慰道。
“霍公子,节哀,千面那老贼做下这等恶事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反正从铸剑山庄活着离开的霍家也没几个,都第二回了,你也该习惯了。”他是这么说的。
陆寒江一番话说得霍云起目瞪口呆,对方摇着扇子晃脑袋的样子颇有种狗头军师的感觉,只听他语重心长地道:“其实霍公子你才是霍家嫡系,这复兴家族之责本就在你身上,外人死多少,倒是不打紧的。”
确实,如果非要按血统论,那霍云起才真正是霍家复兴的关键所在,可问题是,霍家这个笼统的概念里,从来就不是将血统摆在第一位的。
这话哪怕是在铸剑山庄的鼎盛时期,霍云起都未必能买账,何况是现在,如今的霍家,真正姓霍跟他血脉相连的人其实极少,但这并不代表这群人就被他看重,事实是正相反的。
在经历了铸剑山庄的剧变之后,仍然愿意跟着霍云起一起离开的这群人,才是他真正重视的群体。
他们汇聚在一起是因信称义的,虽不在江湖,但却以江湖信义相投的规矩相互扶持,沦落到这种境地的霍云起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许给这些人的了,除了一份真心。
不过此刻他就连对陆寒江生气都有些提不起劲,霍家的破灭,他半生为之奋斗的一切都随着这个家族的灭亡彻底终结,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霍云起浑浑噩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地被送离了锦衣卫的驻地,在卫所门口,他甚至还看见了前来迎接他的人,是衙门的许河捕头。
陆寒江说桉子已经查明并非信口开河,衙门确实在今日张贴了告示,点明了三家之桉的真凶是谁,还了霍家和霍云起一个清白。
负责这事的蒯百户觉得这样还不太够,或许是出于赔罪的想法,他打算在霍云起出狱这天弄得热闹一些,只可惜霍家满门死绝,所以他不得不去找人召集了一群百姓来,专门给霍云起道贺。
卫所之外的百姓们人人拿了一笔钱,被叫过来一块热闹,不明所以的他们,只当是过节一般,锣鼓喧天,贺声不绝,好似过年一样开心。
扑面而来一张张淳朴的笑脸,让霍云起仿佛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只有许河捕头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霍云起封禁的穴道早就在临走之前被解开了,大难不死的牢狱生活,非但没有损伤他的根基,反倒是让他的武功更进一步。
此刻内力恢复的他,却好似还不如在那牢中任人鱼肉的时候,霍云起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摇摇欲坠的身形,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瘫倒在地。
许河捕头于心不忍,他初见霍云起之时,对方虽然龙困浅滩,处境艰难,但少年意气不减,那双有神的眸子始终看向前方。
可如今的霍云起,就好似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消失殆尽,眼中的光芒也都散尽了。
许河捕头黑着一张脸,他驱走了那些的百姓,将木然的霍云起带回了霍家。
而今的霍家,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气,正厅前的院子里,摆满了殒命的江湖客与霍家之人,放眼望去,尽是皑皑一片,令人无语叹息。
许河捕头拍了拍霍云起的肩膀,低沉地道:“那贼人动手的速度太快,我听到消息的时候,霍家已经是......唉。”
叹息一声,许河捕头接着道:“我没有什么能做的,在你出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把你的家人都抬出来收拾好了,算是尽一点心意。”
许河对于霍云起,是有些愧疚在心中的,对方信了他的话才来了衙门,可结果是却被锦衣卫当场扣下。
虽说作为一个小小的捕头,许河无法左右锦衣卫这些大人们的决断,可这事终究是让他失信于霍云起,他很愧疚。
霍云起望着满地的尸首,嘴唇微张,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许河捕头与他非亲非故,做到这个程度,他理当心怀感激才是。
可不知道为什么,霍云起不但没有感激对方,甚至心头还有些无厘头的恨意。
不过他恨的并非对方没能信守诺言,而是如若对方不出现,能够让他在霍家之中拖延上几日,犹豫上几日,或许千面法王来袭之时,他便能够和这群人一块战死在这里了。
这股荒谬的想法在脑海浮现的瞬间,往事又一次在霍云起的脑海中重现。
又是相同的一幕,望剑楼被烈火点燃,铸剑山庄变成一片修罗场,霍云起像是一个外人,等他回到那里,一切都已经翻篇,只有一群充满了仇恨的眼睛盯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他。
此时此刻,他浑浑噩噩地从锦衣卫的牢房出来,看着面前这一幕,这一切又是那样的熟悉,他似乎总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等霍云起从回忆中醒来,天色已经暗下,他终于不再坐着发呆,而是起身轻车熟路地开始准备后事。
第二天,霍家门前又一次支起了白皤,无论是否是霍家之人,霍云起都将他们葬在了一起,日后清明寒食祭奠一二,也算全了最后一点江湖之义。
因为霍家从上到下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活人,所以他只得找了人帮忙,将所有的尸首下葬,许河在其中帮了很大的忙,霍云起郑重地谢过了对方。
霍云起花钱在城外买下了一处山坡,将人都葬在了这里,下葬后第二日,他在守灵之时,陆寒江来了。
小坡上坟茔如同麦苗一般成片入眼,可守灵之人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霍云起,他消瘦的身形,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家伙,让人可怜。
点燃三根清香,霍云起将手上的事情做完之后,然后才转身看向了后方的陆寒江,他嘴角挂着澹澹的,没有多少温度的假笑。
“月公子,此情此景,是否与当年刘家村如出一辙?”霍云起问道,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只可惜......
“呃,霍公子似乎是误会了。”
陆寒江搔了搔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并非刘家村之人,和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昨日问起此事,只是顺口一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