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亭，渐渐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而陆潜，也是如此，虽然整个放映厅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响动，但他显得格外耐心也格外真诚，不疾不徐的话语潺潺流动，真心实意地说出自己的内心话。
不是为了说服苏长亭，而是因为陆潜尊重并且喜欢苏长亭：
像苏长亭这样又笨拙又固执地喜欢着一件事的人，在当代社会已经越来越少，甚至已经没有生存空间。
人们总是自诩聪明，追赶时代潮流，争前恐后地想要走在时代前端，证明自己的优秀，但网络时代的潮流变化着实太快太快，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有多少人在频频改变之中迷失了自己，有多少人因为时代潮流太过迅猛而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掉队最终陷入焦虑，又有多少人在追赶潮流之中迷失方向而陷入彷徨，还有多少人能够在时代洪流里保持清醒？
苏长亭这样坚持自我的西西弗斯，但现在总是被认为愚蠢，似乎被时代遗忘和抛弃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人人都在为了改变而改变，如果人人都自诩聪明，那么，那些笨拙的简单的基础的事情，又应该由谁来完成呢？
其实，有时候，笨一点，并不是坏事。
此时此刻，陆潜不仅是在说服苏长亭，而且还是和一位朋友交心，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担心和焦虑，因为他也希望能够寻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话语，就这样发自真心地娓娓道来。
苏长亭没有开口，只是沉默，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陆潜的话语全部都是现实——
否认和逃避，不会改变这些现实。
可是，他们能够怎么办呢？就好像图书馆、电视机、电影院的每一项娱乐手段的诞生都必然对时代发起冲击一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坚持。
坚持一个梦想、坚持一个信念、坚持一种生活方式、坚持在碌碌无为的生命里自己唯一在乎的事情。
苏长亭，有些哀伤，以至于他看向陆潜的眼神也重新温和下来。
“现在的年轻人，走进电影院可能就是想要打发时间，他们已经不再‘崇拜’电影，也不再将电影看作是遥不可及的一个世界。”
“所以，当他们选择电影作为日常生活娱乐手段的时候，那些距离自己更近、和商场坐落在同一个建筑里、拥有更好的屏幕、还有更多食物的大型连锁院线就成为了首选。”
“这很正常。”
“但是，真的没有人喜欢电影了吗？真的没有人欣赏电影的光影艺术了吗？真的没有人依旧将电影当作自己的精神食粮了吗？真的没有人在意电影的观影体验了吗？”
“显然不是。”
说到这里，陆潜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放映厅，空气里仿佛依旧残留着雷鸣般的掌声在涌动着，那一张张因为电影而欢喜而悲伤而紧张的脸孔，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苏长亭也顺着陆潜的视线看过去，明明是一个空荡荡的放映厅，但脑海里却有着太多太多鲜活的记忆画面——
他就在穹顶影院一直见证着，仍然还有人喜欢电影，真好。
“即使是狂轰乱炸的视觉特效超级英雄电影，观众对于特效和爆炸场面也是有追求的，并不是简简单单轰炸一番就能够让观众愿意自掏腰包走进电影院的，永远铭记一点，不要把观众当傻瓜。”
“问题就在于，在网络如此发达、娱乐手段如此丰富的当下，我们应该怎么让电影爱好者们寻找到自己喜欢的作品，又怎么让对电影有兴趣的普通观众喜欢上电影。”
“流媒体，是顺应时代的结果，但利用方式却取决于创立者。”
重点，姗姗来迟。
但经过如此漫长的铺垫，苏长亭就没有那么排斥了，尽管他依旧想要翻白眼，不过这次还是控制住了。
“其实，站在全局来看，流媒体的主要服务对象是普通观众，他们对视听体验的要求本来就不高，所以，在电影院观看还是在电脑在手机上观看电影，没有本质区别。超级英雄电影在手机上观看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主意。”
“也就是说，流媒体的真正冲击力，是对大型连锁院线的，因为他们的目标群众和大型连锁院线是重叠的。”
“像穹顶影院这样的存在，本来就是面向那些真心实意喜欢电影的观众，即使流媒体出现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
苏长亭终于开口了，“放屁！”
在陆潜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之后，苏长亭还是没有忍住，第一句话就爆了粗口，并且伴随着一个白眼。
“如果整个市场被破坏了，无论是大型连锁院线还是我们小型独立院线和艺术院线，全部都没有了生路。”
“唇亡齿寒，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虽然穹顶影院不播放那些视觉特效大片，但你必须知道，这些视觉特效大片也必须在大荧幕上才能够呈现最佳效果，他们的存在，也是让观众继续留在电影院的关键。我不喜欢它们，却不会否认它们的意义。”
苏长亭保持着冷静客观的姿态，人间清醒。
陆潜没有阻止苏长亭，静静地等着苏长亭所有情绪全部宣泄完毕之后，这才开口。
“事实，的确如此。”
“但问题就在于，流媒体已经兴起，而且不可阻挡……”
苏长亭马上就接了一句，“怎么就不可阻挡了？现在流媒体还没有成气候，未来发展不发展得起来还两说呢。”
陆潜微微噎了噎，他怎么忘记了，现在流媒体确实处于初级阶段，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大型电影公司都并不重视，没有人认为流媒体能够改变时代——
显然，他们错了，至少从陆潜原本时空的未来回首，就是如此。
但是，陆潜应该怎么说呢？
“不管未来是否能够成功，但它的出现和存在已经是事实。”
“如果它无法成功，那么就无法对电影产业产生威胁，我们今天谈话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但……”
然后苏长亭又一次蛮不讲理地打断陆潜，“怎么就没有意义了？我们今天讨论的就是你背叛电影，选择了流媒体阵营。”
陆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敢情他刚刚说了那么多又绕回来了，但他还是展露一个笑容，继续说下去。
“如果它成功了，那么就能够实现我的一个人计划，重新让电影绽放魅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