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神色得意,心里异常畅快。
想着这些天自己受到的折磨,再眼看着这些人要被他捉起来,心中的得意简直要化作实物喷发出来。
你们也有今天!
他指挥着谢掌柜身边的小二:“快去叫人,把这群土匪抓住!”
小二自然是认识癞子的,听他这么一说,看向顾四等人的目光就带着些审视,他犹疑着看向谢掌柜。
但让癞子和他没想到的是,谢掌柜的竟然一抬手,阻止了小二,也阻止了跳脚的癞子。
谢掌柜转向顾四:“还请客官随我到清净处仔细商谈。”
癞子都惊呆了,他直愣愣地看着谢掌柜领着顾四一行人远去,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愤怒,而后迅速地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为什么他明明说了这群人是盗匪,而谢掌柜仍然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难道他们真的不是匪类?
难道他们真的是玉烟斋的伙计?
完了!
癞子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俩个大字。
顾四等人随谢掌柜上了三楼,果真进了一个很是清净的房间,离楼下的喧嚣很远,想必也不会有人轻易上来。
谢掌柜进屋之后关好门窗,这才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打量顾四。
“几位客官,能拿到这么多玉烟斋的上等货物,想必是有什么路子吧?”
顾四从怀里掏出一块非金非玉的小牌子来,细观其上花纹竟然与谢掌柜腰带上的花纹非常相似!
这令牌赫然是顾四临行前李素商塞给他的玉烟斋的信物!
谢掌柜见了令牌,神色郑重,小心地双手接过,借着天光仔细查看。
不一会儿,他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相似的令牌,二者一合,竟然能完美地拼成一块。
谢掌柜见状忙将令牌双手奉上,拱手道:“不知是主家当面,谢某失敬。”
顾四接过两块令牌,同样仔细核验之后,把其中一块还给谢掌柜:“我此前从未听说玉烟斋与漠北有通商往来,你们怎么将酒楼开到漠北王都了?”
谢掌柜一笑,道:“不怪主家没听说,咱们也不是打着玉烟斋的名号在漠北行动的,此番筹谋是三爷规划的,私下里一步步打通了大荆与漠北的商路。”
顾四眼睛一跳,难道三哥此刻在漠北?
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却听谢掌柜躬身回答道:“这个小的却不知道了,自从聚宝楼稳了根基,三爷便神龙见尾不见首,一时可能在漠北王都,一时可能回大荆了也说不定。”
顾四点了点头,三哥一向是闲不住的,他将谢掌柜扶起来,道:
“不用叫主家,此番我等过来是假借玉烟斋伙计的名义来漠北探路的,请谢掌柜往后还是平常对待,不要露出端倪。”
谢掌柜拱手应下,问:“嗯……不知日后要如何称呼几位合适?”
顾四道:“直接叫名字即可,我名四狗,这是丁二、卷毛、小张、老葛、老小儿。”
谢掌柜抹了抹头上的汗,点点头,又问:“四……四爷率人来漠北可是有什么需要小店配合的?”
顾四摇摇头:“你们扎根不易,只需这几日给我们提供个落脚的地方即可,其他一概不用管。”
谢掌柜自然应下,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觑着顾四眼色,试探道:“不知外面的癞子如何处置?他为人轻浮,想是得罪了四爷,不过那孩子人不错,还望四爷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顾四闻言一笑:“我等也不是那般没气量的人,先前路上已经以玉烟斋的名义答应他,若是带路到漠北,便许他些好处,具体是给他一些低价货物还是招揽他进入玉烟斋,就交由谢掌柜斟酌着办吧。”
谢掌柜闻言笑了,真心实意道:“四爷宰相度量。”
众人又一起商谈了一些琐碎细节,便随着谢掌柜一起下楼,刚步入二楼,便听到大堂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
“上回书说到,小桃一举撞破族中惊世阴谋,正当族长恶向胆边生,想要杀小桃灭口之时,村中忽然来了一位清秀的道士……”
顾四好奇地看向谢掌柜,问道:“在漠北开酒楼居然还有说书先生?怎么昨天没见到?”
谢掌柜闻言笑道:“四爷有所不知,其实这聚宝楼就是靠说书先生才成为这漠北王都最大的酒楼的,其中全仰赖于咱们三爷的一位好友,平二公子,话本就是他写出来放到咱们酒楼说书的。”
谢掌柜顿了顿,道:“四爷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这平二公子就是靠这些话本风靡整个漠北王都!城中不少女郎都十分追捧呢。”
顾四听到这话,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位平二公子可是被城中女郎称呼为二郎?”
谢掌柜忙不迭地点头,忍俊不禁:“对对对,看来四爷已经见识到了。”
顾四抽了抽嘴角,道:“确是盛景。”
正说着,顾四眼神一凝,见卷毛飞速而隐秘地朝聚宝楼而来。
他们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向谢掌柜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卷毛一进屋就慌张道:“头儿,不好了,老小儿被人抓走了。”
“什么?”
“被什么人抓的?”
“在哪儿被抓的,快领我们看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卷毛气还没喘匀,就被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淹没了。
还是顾四拉住了众人,出来主持大局,对着卷毛道:“你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卷毛抄起桌子上的水壶就灌了一大口,终于腾出嘴来,道:“我与老小儿原本是上街转悠,但因为长相,他走人烟稀少的小路,可没想到,我这个大摇大摆在人堆里钻了一天都没啥事,他倒是撞见人叫人当成可疑分子追了。”
他喘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老小儿习惯扒在人家墙头房顶走,按他的灵活轻巧,一般不会叫人发现,可也不知那户人家里看家护院的是什么高手,耳力惊人,老小儿刚扒上他家墙头,另一边几个彪形大汉拿麻袋在等着,他就像是自投罗网般一出溜就钻进人家袋子里去了。我是想救都没来得及,也恐打草惊蛇,这才赶紧回来报信。”
顾四总觉得这事不会太简单,他们才到漠北一天,就叫人盯上了,看来这漠北城中有不少的眼线。
种种思虑在心中转了一圈,他问卷毛:“你可记下了那户人家所在的方位?”
卷毛点点头:“那必然不能忘。”
“好,”顾四下令:“今日咱们兵分两队,一批人守着那户人家的几个门,看看进出的都是什么人,别等老小儿被人转移了咱们都不知道,另一半人打探一下那家人是干什么的,只是有一点,要注意安全,别等老小儿还没救出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顾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卷毛:“那户人家院落如何,在什么方位?”
卷毛仔细回忆道:“院子不小,估计得有三进,雕梁画栋,像是富户,就在这酒楼一直往西走大概八百步,再往北九百步左右的位置,那一片都是类似的院子,像是漠北王庭的贵族聚居之所。”
顾四闻言起身去楼下找谢掌柜:“谢掌柜,你可知西北方向千米远的位置是何人居住之地?昨日我们路过那处,看着颇为豪华。”
谢掌柜顺着顾四的话细细思索了一下,恍然道:“噢!那是漠北王公们的住处,只不过前些日子有几位王公叛乱被斩,有些院子也空了下来,怎么?四爷想置产不成?鄙人可以为四爷运作,买一处院子,那处院子都是很不错的。”
顾四晓得谢掌柜误会了,可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对于谢掌柜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只是谢过谢掌柜,说:“不劳烦谢掌柜了,我亲自去看看。”
他心中惦记着老小儿的安危,脚步飞快,所以也就忽视了谢掌柜最后的那嘟囔:“那处的院子着实不错,咱们三爷也从那买的房呢。”
顾四等人随着卷毛的指引飞速往那处院落赶,然后各自散开,隐入大街小巷之中。
这一片街坊确实像卷毛描述的那样,与大荆高官显爵之家的威严肃穆相比,这里多了几分奢华,屋顶房檐都不是用的金粉装饰,而是直接用金子,可见其富庶。
顾四腹诽:这莫不是家里开金矿的?竟如此舍得,也不怕叫人偷了。
但也只是心中想想,明面上他却装作老实的流浪汉,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两手一踹便往角落里一蹲,任是谁来都看不出这是堂堂武安伯。
才蹲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院子居然有动静了。
远远地从北边来了一群漠北人,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奴仆,手中抬着一个个箱子,走到那院子门口,领头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叩门。
不一会儿,那院子门开了个小缝儿,出来一个穿短打的家丁。
因隔得远,顾四并不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猜测。
那行人应该是来府上送礼的,不过那家丁挥挥手,拒绝了礼物,两方拉锯了几次,最后那行人又抬着箱子灰溜溜地走了。
顾四暗自猜测,难道这家住的是漠北的什么官员?那群人是主子授意前来行贿的?
他妄自猜测,见那队人离去,悄么声地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大概两刻钟,那群人回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宅子,却没有刚才那户人家富贵。
他装作不经意,问了问旁边卖皮毛的小贩:“这府上是什么身份,瞧这宅子真是气派。”
小贩是个健谈的,见他问,热心地回答:“你是外地来的吧?这里住的可是塞拉姆小伯克。”
顾四心头一凛,伯克是漠北沿用的前朝官职,意为首领。
这位小贩口中的塞拉姆小伯克便是塞拉姆部落中的副首领的意思,相当于大荆朝一个州的知州或是一府的知州,至少四品起步。
若这是真的,能叫一个四品官员行贿,那宅子住的人不简单啊。
顾四又耐心地蹲了一会,见府中进出的家丁之中没有高手,便大着胆子,寻无人的地方翻身潜入这塞拉姆小伯克的住宅。
他左右看看,趁无人发现,摸到了他家的书房。
塞拉姆小伯克的书房并不整洁,桌子上散乱的堆叠着要处理的公文。
顾四翻了几份公文,大概能确定,这家的主人确实是塞拉姆小伯克。
顾四的心往下一沉,看来这次老小儿不好救了。
他心情沉重,返回了最开始盯梢的地方,不远处,卷毛几人正寻了个茶棚一起坐着,看来已经汇合了。
顾四加入他们:“有什么发现吗?”
丁二摇摇头,道:“我旁敲侧击了一圈,周围人愣是没一个人告诉我那宅子里住的什么人,再追问就引人怀疑了。”
张权儿表情凝重,补充道:“今日我细观,前来送礼就的有五六波。”
葛占元也说:“巳时院子里出来了一个人,疑似主家,是个漠北人,虽穿着不是十分华贵,但气质雍容,看起来身份不凡,像是特意隐瞒身份出行。”
卷毛也点点头,道:“那人身边明面上就跟了俩人,但是暗处却有不少盯梢的,我没敢走太近,不知道这人具体去了哪。”
顾四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发现也跟他们说明。
丁二沉声道:“看来确实是个硬茬子。”
卷毛面有愧色,道:“都怪我,要是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张权儿摇摇头,道:“此事错不在你,漠北局势复杂,咱们刚到此处,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意外。”
众人一阵沉默。
葛占元站起身,低声道:“大不了咱们一起闯进去,把小儿劫出来。”
丁二连忙按住他,道:“老葛!别冲动!咱们暴露了事小,却不能误了大事。”
在几人争执的过程中,顾四一直没说话,心中考量许久,他打断众人,道:“做好准备,今晚咱们夜探此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