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牛先是回去穿上了衣裳,接着又把已经睡下的爹娘给喊了起来,等到杨大牛把那两个衙役说的事情大概重复了一遍后就留下爹娘赶紧收拾家当,杨大牛则是跟着两个衙役去通知村子里的其他人。
故土难离,故土难离的前提条件是得能在这片故土上活下去,得能在这片故土上娶到媳妇。
眼看着再不走,我鞑清官兵就要过来屠村屠城,谁还在这时候扯什么故土难离?
至于所谓的家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别说是杨大牛,加了整个小杨庄这几十户人家的家境都差不多,家里条件最好的就属村头的杨二歪,他家有只打鸣的公鸡,还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剩下的,基本上都跟杨大牛家差不多,除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秋收的那点粮食,剩下的就只有一些破盘子烂碗之类的东西。
当然,如果把庄户们自己用木头凑合着打造起来的小独轮车也算成是车的话,那么整个小杨庄的十户人家里倒是有八户人家拥有自己家的车,而且这车还不烧油,相当环保。
等到东方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凑合着在杨大牛家歇息了一晚的两个衙役便把小杨庄的庄户们都召集了起来。
两个衙役站在人群前面,其中一个衙役高声叫道:“别管收拾完还是没收拾完的,都赶紧走,要是再耽搁那么一两天,鞑子可能就派官兵过来了。”
“到时候屠村不屠村的不一样,但是你们手里的那点儿粮食肯定就保不住了。”
另一个衙役也高声叫道:“都赶紧的昂,上了年纪的走不动路的,还有不会走路的坐在独轮车上,让家里人推着走。那些年轻的,能走的,不缺胳膊不少腿的,都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一路之上都互相照应着点儿,从咱们这到山东得有好几百里的路,万一谁要是没跟上,可能就得撂在路上。”
“都想想去了山东以后的好日子,不光能分到自己的地,还不用给官府交赋纳税,自己家种出来的粮食就是自己家的,可以敞开了肚皮吃,那些光棍们兴许还能娶上媳妇。”
“谁要是没跟能上,万一被追上来的鞑子砍了脑袋,那可就亏死喽!”
一种庄户们看着两个衙役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一样。
一个庄子的人一起赶几百里的路,自然会互相照应着,还用得着你们两个来提醒?
再说了,俺们这些庄户人家可都是打小儿就出力干活,赶路自然也不成问题,倒是你们两个鹰爪孙,可别累倒在半路上!
正当小杨庄的庄户们在心里吐槽着两个衙役的时候,其中一个衙役却又高声喊道:“别忘了俺刚才跟你们说的,俺们两个一路上会照应着你们,等到了山东之后,就算你们不愿意推俺们俺们两个衙役,那你们也得替俺们两个做证,证明俺们平日里没咋欺负过你们。”
其实,谁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两个衙役平常对待小杨庄的百姓们怎么样,不用他们说,小杨庄的百姓们心里就清楚的很。
要说来小杨庄征收赋税的时候赖上一顿饭,那肯定是有的,顺手从谁家的玉米地里掰上两根棒子回家,这种事儿也肯定没少干过。
但是,正如这两个衙役此前跟杨大牛说的那样,他们来小杨庄征收赋税也只是为了完成官府摊派的任务,倒不像某些平日里挖绝户坟、敲寡妇门的衙役一样祸祸老百姓。
所以,听完了两个衙役的要求之后,小杨庄的庄户们就纷纷叫道:“俺们替你们作证!”
“肯定还推你们做衙役,可你们以后也得跟以前一样,不能祸害俺们!”
“一路上咱都互相照应着!”
“……”
得了小杨庄庄户们的许诺,两个衙役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喝道:“走喽!”
杨大牛帮着他爹把他那个半瞎了眼的老娘搀扶到独轮车上,又呸的一声,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手之后推起独轮车,跟着喊道:“走喽!”
一路上像小杨庄一样整个庄子一起逃难的还有很多,有的像小杨庄一样有衙役组织着,有的则是整个村子的庄户们互相照应着。
在这些人的眼里,独轮车不住向前滚动的车轱辘,正慢慢的带着自己一家,向着好日子奔。
只不过,这个好日子的路程有些远。
从小杨庄所在的青县,再到现在已经归属于孟良崮造反集团麾下的乐陵,放在直线距离上也就只有两百多里地,但是我鞑清时期仅有的官道遇山绕山,遇水绕水,实际上的距离可能得有个三四百里。
万幸的是那两个衙役没有食言,一路上对小羊庄的庄户们多有照应,整个小羊庄的庄户们也因此而没有掉队的,只是等着小杨庄的一众庄户们风尘仆仆的赶到乐陵北边的宣惠河时,很多人都已经瘦了一大圈。
在宣惠河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刚刚天亮,两个衙役就吆喝着,把小杨庄的庄户们都喊了起来。
“接着走!”
“咱们已经过了宣惠河,再往前应该就是鬲津河,等过了鬲津河,咱们就算是到了山东地界了。”
“提前跟你们说好啊,等到了山东地界,俺可不管你们在山东那边是有亲戚的还是没亲戚的,都老老实实的听着人家安排,要是遇到放粥的,也都给俺排好队,别他娘的一窝蜂的围上去。”
反复地向小羊庄百姓交代了几遍之后,这两个衙役才又带着小羊庄的一种庄户们继续赶路。
只是等这两个衙役带着小杨庄的百姓赶到了鬲津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跟自己原本想象中的画面似乎不太一样。
出现在两个衙役和小杨庄一众庄户们眼前的是一座严严整整的军营,军营的正中飘着一杆朱字大旗,大量的士卒穿梭其中,军营的周围散落着近百个帐篷,而想象中应该有的粥棚却是丝毫不见踪影。
两个衙役有些蒙。
难道说,山东这边根本就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在接收百姓,反而是准备把百姓再赶回去?
如果山东这边真的准备把百姓再赶回直隶,那直隶的百姓岂不是将要面对我鞑清的屠刀?
而就在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小杨庄的一众庄户们一脸懵逼时,军营前的一座帐篷里却走出来几个身穿甲胄的,也不知道是兵还是将。
两个衙役继续懵逼,小杨庄的百姓们继续面面相觑。
谁都弄不清楚,眼前这怪异无比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那两个衙役和小杨庄的一众庄户们依旧一脸懵逼的时候,这几个不知道是兵还是将的人已经直接向小杨庄的一众庄户们走来。
其中一人望着小杨庄的百姓笑道:“乡亲们是从直隶逃难过来的百姓吧?俺姓李,叫李二狗,是孟良崮义军第一师一团一营的指挥,不知道乡亲们当中,可有带头儿的?”
李二狗这个名字,迅速拉近了一众百姓和李二狗这个“官兵”之间的距离。
小杨庄的一众庄户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两个衙役。
两个衙役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来到李二狗跟前,点头哈腰的说道:“小的见过军爷。”
李二狗打量了这两个衙役一眼,忽然向着身后的几个士卒比划了个手势,接着又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是官府的衙役?”
两个衙役顿时大惊失色,其中一人叫道:“不是!”,而另外一人却小声应道:“是!”
李二狗的眉头皱的更紧,沉声问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两个衙役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哈腰的答道:“回军爷的话,俺们以前是给鞑子官府当个衙役,可是俺们早就已经反正了,俺们也没祸害过百姓,不信您问问小杨庄的百姓,他们能为俺们两个作证。”
李二狗这才嗯了一声,脸上浮起一股颇为自得的笑意:“告诉你们,老子以前也是给鞑子官府当过衙役的,别看你们穿着老百姓的衣裳,可是你们身上那股味儿,老子离大老远就能闻着!”
两个衙役顿时懵逼。
怎么着,你李二狗还觉得自己给鞑子当过衙役很光荣是不是?
没看着老子们都嫌丢人,把身上那套狗皮给扔了?
瞧着这两个衙役诡异的目录,李二狗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了,冷哼一声后才望着小杨庄的一众百姓们说道:“不是,那都过去的事儿了,俺李二狗打从宁阳县就开始跟着大当家的反清了。”
强行给自己辩解了一句后,李二狗又接着对一众百姓说道:“乡亲们都看到那些帐篷了没有?待会儿都排好队,俺会安排人领着大家伙儿到帐篷那边登,额,对,登记!”
“登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记下大家伙儿是从哪儿来的,家里几口人,有没有人会什么打铁啊木匠活啊之类的手艺,好方便官府给大家伙儿安排活计。”
“另外,等到登记完了之后,会有人领着大家伙儿去沐浴,咱们大当家的已经让人给大家伙儿都准备了新的换洗衣裳,原本的衣裳都得拿去清洗,等晾干了再还给大家伙儿。”
“还有,等到咱们军营开饭的时候,也会帮大家伙儿也准备一份,饭食可能不太好,就是普普通通的吃食,大家伙儿先填饱肚子,等官府给大家伙儿安排了活计,拿到了工钱,就能吃上好的啦!”
想了想,李二狗又补充了一句:“都得听安排啊,老老实实的,有什么意见可以跟咱们提出来,但是不能闹事儿,谁要是敢闹事儿,就把谁赶回去!”
听到李二狗这般说法,杨大牛等人心中一凛,很快就在几个士卒的指挥下排好了队,然后跟着那些士卒往帐篷那里走去。
待进了第一个帐篷,却见帐篷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书吏。
那书吏仔细打量了杨大牛一眼,问道:“姓名?哪年生人?哪一族的?老家原本是哪儿?”
杨大牛心中一紧,老老实实的答道:“杨大牛,今年俺二十岁,钱聋三十一年生人,俺,俺是汉人,老家原本是青县小杨庄的。”
杨大牛一边答,那书吏一边奋笔疾书,等到杨大牛答完,那书吏便拿起手中已经写完的一张纸,对杨二牛道:“这个你拿好了,算是你的身份证明,千万不要弄丢了。”
“等你们安顿下来,你要带着你们一家人的身份证明去找所在之地的农会,农会里会有人带你们去官府登记,给你们换成户籍册子。”
“有了户籍册子,你们就能分到属于你们自己的地,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娃,你娃的名字也要登记上册,然后进学读书。”
杨大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
纸很轻,却又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