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尉虽然平日里张扬跋扈,甚至连冯职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毕竟冯氏再势大,也只是给嬴氏做臣的。
况且冯氏在秦国虽然势大,但也不是本土经营几百年的大族,根基和底蕴都不够。
就算自己张扬一些,冯职也大多会让着自己。
但是这一次,事情不一样了!
郡尉自己也深深感觉到了恐惧。
一听到蒙恬的说辞,顿时就冷汗直冒。
吭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始皇帝陛下,当年巡游的时候,在博浪沙遭到刺客袭击。
博浪沙在荥阳东边,大河以北。也就是今天郑州的北边。
始皇帝身边锐士,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最后只是找到了袭击的刺客,却查不出来指使者。
皇帝一怒,血流漂橹。
周围五里之内的黔首,全部被处死。
县令、县尉被车裂。
当时三川郡并没有设立郡守,只有郡尉。
郡尉负责三川郡治安和防务。
三川郡地处要害,是函谷关以东的门户,又含括周都洛阳和军事重镇荥阳。
那个郡尉原本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结果被处以弃市之刑。
那件事情之后,三川郡才专门又重新设了郡守。
现在三川郡的郡守,是李由,左丞相李斯的儿子。
郡尉对那件事情很熟悉,因为被处死的三川郡郡尉,就是他的老上级。
长公子扶苏的身份,自然是不如始皇帝陛下的。
但这一次刺杀的规模,却要远超以往对始皇帝的那些刺杀。
百名赵军刺客!
这样的规模,即便是始皇帝的车辇,也玄乎啊。
始皇帝陛下,素来对刺杀就非常敏感多疑。
发生这样的事情,难保不会深究。
郡尉不敢再想。
不用蒙恬多说自己也知道,这次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低着头,不敢言语,生怕再激怒蒙恬。
军中出身的人,并不怕死,但死得这样窝囊,却是心中不愿的。
蒙恬冷哼一声,说道:“来人,将此人拖下去,杖责五十,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军中杖责,可不比赢扶苏以前看电视剧中那些开玩笑似的廷杖。
那是实打实往死里打的。
寻常人挨十下,就是皮开肉绽。二十下能打断骨头,卧床两三个月都下不来。
即便是那些军中猛士,也对杖责甚是恐惧。
这一次五十下杖责,几乎能要命。
能不能活,全看个人造化。
《三国》中,黄盖苦肉计,被打得丢了半条命的,也就是五十杖!
打五十杖,就能让曹操这样奸诈的人,也相信黄盖愿意反叛孙权。
足见这五十杖责之重。
但郡尉深知这已经是轻的了,只是默默领了责罚,坚决不敢讨饶。
郡尉被甲士带走之后,当庭便只剩下赢扶苏、涉间,和上郡郡守冯职。
蒙恬看向冯职,而冯职却毫不畏惧,反而笑了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况且上郡在自己治下,一天之内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冯职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他不害怕。
很是坦然。
始皇帝陛下崩了。
陛下对自己有恩。
就算是随陛下去了,也是好的。
只是自己死了,就再没法制约蒙恬了。
不过现在这局势,就是不死,也制约不了蒙恬势大。
再想想秦国朝内的局势。
唉……
只怕是……
天下将乱啊!
蒙恬平静地看着冯职,然后大声喝道:“来人,将上郡郡守冯职,拖出去,斩!”
两名甲士,直入大堂。
却被涉间拦住。
涉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蒙恬求情。
“上将军,粮仓被焚毁这事,还有蹊跷。请将军暂缓!”
涉间与冯职关系甚好,莫逆之交。
他不敢直接开口求蒙恬饶了冯职的罪。
即便是求了,那也是不可能的。
大军粮草被焚毁,这是天大的事情。
总要有人顶这个责任的。
不可能自己求情,就能够免除罪责。
所以他只能说,这件事情还有蹊跷。
请求暂缓!
蒙恬不为所动。
他一心要杀了冯职。
这上郡郡守,和自己,和公子扶苏都不是一条心,留着始终是一个祸患。
前路何其艰险,他不想给自己,给扶苏,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最关键的是,他有些担心……
担心赢扶苏会镇不住这位上郡郡守。
狠了狠心,蒙恬摆了摆手。
两名甲士上前来,就要将冯职抬出去。
涉间急了,连忙拦下两名甲士。
两名甲士面露难色。
上将军和裨将军争执,他们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涉间只是拦住,对两名甲士吼道:“我不同意!”
但谁都知道,这话哪里是说给甲士听的。
分明就是说给蒙恬听的。
裨将不敢直接顶撞上将军,但对甲士吼两句,总还是双方都有余地。
蒙恬却轻声说道:“涉间将军,你是在阻挠军令吗?”
涉间哑然,但身体并不动,只是拦在甲士面前。
倔强地盯着蒙恬,不肯退却,更不肯让开。
冯职惨然一笑:“涉间,不求人了。我有自知之明,犯了大错。该死的。”
冯职忍着身上骨折的剧痛,向赢扶苏浅浅鞠了一躬:“臣在咸阳,就曾听闻长公子扶苏宽仁。早有结交之心,却始终未能拜谒公子,听公子教诲。昨日一见,听公子胸中又有天下大同之志向。便无比钦佩,心生向往。”
“只是……臣怕是……见不到了……”
冯职无比唏嘘。
‘六国已灭!哪里还有齐国?哪里还有齐人、秦人之分?天下人,以后都是秦人了。’
昨天最初听到扶苏说这话,只当是给齐人辩白。但细细想来,却又发现意味深远,冯职大为震撼。当时就已经心潮澎湃。
早上又看到公子扶苏为民出头,谈及做人之根本,要有人性。
冯职更是自愧不如。
公子心中,藏着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现在想想,不能见到这样一个天下,着实是此生最大的憾事。
顿了顿,冯职又转头向涉间说道:“吾不惧死也。只是我那一园的菜,你得帮我种下去。再过半月,粟米可以收成。粟米收后半月,帮我在另一块开好的田里,种上冬麦。”
涉间沉默不语。
冯职却又说道:“你个憨货,不可再带坏了公子!”
在他心中,早已经将扶苏的粗鄙之举,和涉间联系在了一起。
但听了冯职的话,涉间却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在场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能够去说服上将军啊!
而且他如果肯开口,上将军也得仔细度量。
不求免罪,但求保住条命,也算是有机会!
涉间走到赢扶苏面前,噗通一声,又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