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郑秀晶面前的这位,不仅是她同行大前辈,更是曾一同看过《霜花店》的姐姐。
这关系细究起来,自然也不次于‘人生三大铁’的标准。
因此,现在郑秀晶的心里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虽然那晚与顾澄的交谈,让她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复,但从顾澄的只字片语中,郑秀晶多少也能听出一些东西。
只不过郑秀晶的出生地,毕竟是那个曾经拥有美丽外表、如今却越来越不吝把自己丑陋不堪的内在展现给世人的国家。
在那里,昂撒人那种盲目追求个体自由和隐私独立的臭毛病随处可见,因此也影响了许多在那里出生长大的旅居后代。
郑秀晶也同样把隐私保护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中。
但千年以来,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又无时无刻接受着来自内陆传统文化的浸染,并由此形成了极具地方特色的同族、同窗、同乡、同学这样牢不可破的裙带关系,以及严苛到变态的上下级制度。
于是,
郑秀晶这个在海外长大、却从小接受传统的带江式教育,成年后,又考入了以鹿岛国子监为前身的成均馆进行大学深造。
如此驳杂的生活、教育环境,让此时的郑秀晶在面对来自金泰耎的问询时,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金泰耎在郑秀晶眼睛里看到了不断旋转的小圈圈,对此,她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从这孩子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算了,心累。
而此时舞台上的李纯揆和郑秀妍已然安静下来,虽然看起来还各自生着闷气,但至少比起之前剑拔弩张的局面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真是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就在金泰耎准备回到舞台,重新召集众人开始彩排时,身后的郑秀晶突然开口,“顾澄,是因为顾澄。”
顾澄?
金泰耎停下脚步,先是转身疑惑地看了一眼郑秀晶,
从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金泰耎又回头打量起了郑秀妍二人。
金泰耎觉得自己应该是懂了什么。
此时小个队长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撰写出了一部足以请她配唱多首oSt的原创剧本。
第一幕,在酒吧中初次相聚的郑秀妍和顾澄,嗯,可以请烟雨神把《无法拥有的你》这首歌的版权转让一哈;
第二幕,郑秀妍看到顾澄和李纯揆走到了一起,自己三辑里的主打《INVU》就完全可以;
第三幕,多次提供帮助的顾澄,在面对美丽精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女人成熟风韵的郑秀妍时,抵御再三,终归还是犯下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又碰巧被李纯揆当场撞破......,
必须上《她一定很爱你》!
第四幕,为了不在继续伤害这两个女人,顾澄连夜乘机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飞机起飞的一瞬间,bGm《左右为难》安排上。
啧啧啧,
这种狗血情节,主题曲要是不直接来一首回家的诱惑,简直没法让这部戏的主题升华了啊。
至情节合不合理,
这关我金编剧啥事儿,
都已经很克制地没使用车祸、癌症、治不好这三大催泪法宝了还要怎样?
忽然面露猥琐笑容的金泰耎,让郑秀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也只能鼓起勇气用小指戳了戳她的腰间软肉,“那个、泰妍前辈......”
“偶么!”
被人cue到的金泰耎,猛然间从幻想的世界中挣脱出来。
下意识抬手擦擦嘴角,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的金泰耎又重新变得正经起来。
“好了,小水晶,我都明白。”
满是同情地拍拍郑秀晶肩膀,金泰耎自顾自接着宽慰道:“发生这种事,其实大家都不想的,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一定要勇敢的面对。
当然,作为她们的队长,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这一点还请你放心。”
喵喵喵?
金泰耎那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让郑秀晶隐约意识到这位姐姐似乎是哪里想岔了。
就在郑秀晶琢磨着该从哪里解释时,
落在金泰耎的眼里,郑秀晶那副‘为难’的模样更加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下一刻,
做出重大决定的金泰耎,踏着稳健的步伐上台,径直朝李纯揆二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呀呀呀,郑秀妍,你别过来!”
“李纯揆,打人不打脸!”
“不打脸,不揭露没证据的事情?李智秀小姐,我想你是不是坚持了什么不该坚持的事情?”
当金星集团的各位管理人员汇报完工作后,权志勇第一时间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硕大的二层会议室中,
只剩下了顾澄、Azuki,以及特邀而来的闫欢,这些天来一直在网络上呕心沥血的徐教授,和以《每日带江》报社代表身份出现的记者李智秀。
李福真并没有陪权志勇出现在这里,
用她的话来说,
因为韩星集团在社会民众中的形象不佳的缘故,如果这时她贸贸然出面,民众很大可能并不会买账,反而有更大几率会为权志勇下一步竞选江南区区长时造成障碍。
心中几经盘算,权志勇最终还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而作为最后时刻才以独立身份参选带江市长的闫欢来说,
选择成为韩星、金星两个集团的代言人,在得到更多竞选资源的同时,还可以拉拢到权志勇这个韩星长公主未来的乘龙快婿,这已经是他所有选择中最好的一种。
至于之后的事,无非交换而已。
在网络上纵横睥睨,俨然以意见领袖身份自居的诚信女大教授徐垧德,此时坐在会议室中只恨不得把自己肥胖的身子藏起来才好,哪里还有挥斥方遒的风范。
特别是Azuki和善地把一个密码箱和一个装有照片的信封推给他后,徐垧德更是只剩下了不停点头的份。
毕竟大多数人给自己开出的价码,其实早已经暗藏在了心底。
羞于人言罢了。
等闫欢和徐垧德表态完毕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年纪最轻的李智秀身上。
自被顾澄当面指定后,李智秀第二天就从报社会长那里得到了任命。
为了之后的每年《每日带江》能够从韩星集团那里多增加些年度预算、和广告收入,会长单独为李智秀设置了一个部门,直接受会长统辖,李智秀任本部长。
这火箭般的升职速度,不仅让整个报社上下直呼看不懂,更让韩俊赫在打酒嗝的同时,一脸后悔地朝自己胸口来了两拳。
“所以,李记者的意思是不愿意替我们发声喽?”
面对权志勇一声声的逼问,李智秀努力挺直腰杆回复:“站在报社的立场,不管是与韩星集团的历史渊源,还是处于为赞助商提供服务的角度,我们都没有道理拒绝您的要求。”
“李记者,请直接说但是。”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对于徐教授提供的这些无法追溯真相,没有根据,只是胡拼乱凑、吸引关注的资料,请恕我无非违背一个媒体人的职业道德。”
“哦?”权志勇玩味地笑了笑,又把目光转向状如鹌鹑的徐炯德,“徐教授,看起来我们李记者认为你提供的这些资料没有丝毫值得报道的价值啊。”
徐炯德双手扶在膝盖上,才勉强止住不断下滑的身体。
圆圆的黑框眼镜上,不停有汗珠溅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怎么可能没有报道价值呢?!”
徐炯德向李智秀反问时的声音,早已没有在网络或电视台出演节目时的温润,听起来倒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鸭。
接下来,徐炯德又不停向在场众人阐述着什么是‘碎片化信息’、什么是‘互联网思维下的信息传播’、什么是‘眼球经济’,
当然,
他那句‘读书人编故事不能叫编,那是引经据典的归纳总结’,则让原本紧张异常的会议室里,刹那间充满快活的空气。
权志勇揉揉有些笑到发痛的肚皮,朝众人挥了挥手,“好了,好了,都不要笑了。”
打开面前的保温杯,泡着四根虫草的水被权志勇一饮而尽。
重新把杯盖盖好,权志勇才重新看向李智秀。
由于这个小姑娘是得到了顾澄推荐的缘故,因此权志勇说话时的尺度也多少拿捏了些,但言辞中依旧不无警告的意味,“李本部长,让我们抛开刚才徐教授提供的那些极具研究价值的资料,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
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李智秀深吸一口气,又从手腕上摘下编绳,给自己扎了一个清爽的马尾辫,
在黑色高领毛衣的衬托下,白皙的颈子更显修长。
好看的卧蚕上,一对眼眸并没有因为看够了社会的不堪而变得浑浊,依旧是那么清澈见底。
迎着权志勇威压日重的气势,李智秀平静地看着他,轻声回复道:“权会长,您想要问的话,我也明白。在这里我唯一能做的承诺就是不站在任何立场,公平完整地把事情本貌摆在大家面前。
如果权会长对我的答复感觉不满意,可以向我们会长提出更换人员的建议,我想我们会长应该会非常期待您的来电。”
这小丫头……
全程都在吃瓜的顾澄,一直关注着权志勇和李智秀之间的交谈。
虽然顾澄明知自己做不到,却丝毫不影响他对这个耿直小丫头的好感。
是非分明,
这才应该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哪像自己这样灰噗噗的,混沌一片。
不经意间,顾澄看到了权志勇向自己投来的求助眼神。
合着你权志勇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有演戏演不下去的时候?
“我来跟这位李记者说两句吧。”
顾澄站起身走向李智秀,原本打算板着脸的他,面对那张满是少年气的脸蛋儿和明亮清澈的眼眸
好吧,
扮恶人这种事情还真挺难的。
威逼不成,顾澄也只好对一脸委屈和倔强的李智秀柔声劝解道:“智秀啊,所报道新闻的真伪,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想想你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腌臜事,想想曾经出现在你生活中又消失的人们。你这种所谓的坚持,对于你自己和他们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hin~
用力把初见形状的鼻涕泡重新吸溜回去,李智秀原本看到顾澄向自己走来时,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下一刻,
当顾澄温言细语地开解自己时,李智秀心里那点小委屈被完全释放。
梨花瓣儿上,带着点小雨。
那自己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呢?
父亲因为坚持报道真相,早早就离开了自己;
秀妍姐只不过因为专科学校毕业,就在这座城市里碰的头破血流,最后还落到那样的下场。
初入职的自己,不也是因为坚持理想才四处受制么?
要不,就按他们说的去做吧,
一个用饭比笔强作为人生信条的人,
不仅当上了报社有史以来最年轻本部长,
还拿着远超以往的丰厚收入,简直人生已经到达巅峰了有没有?
李智秀知道现在只要自己点点头,除了这些,还能得到更多。
天平两端,拜访着物质的那一侧缓缓开始下降,
她想要放弃了。
但下一刻,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带着满身酒气走进了李智秀脑海。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李智秀,时不时还捏着酒壶惬意地抿一口。
呀,韩俊赫,你不要打扰我的升职加薪!
李智秀猛地摇摇头,她很想把这个酒鬼大叔从脑袋里赶出去。
抬手指了指脸色不停变化的李智秀,顾澄回头朝权志勇努努嘴,那意思就很明显:
瞧你干的好事,把人姑娘为难的。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刚刚开始,就被明确了自己内心想法的李智秀出声打断:
“我拒绝。”
李智秀朝在场所有人深鞠一躬,起身后,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坦然:“对于权会长开出的条件,我承认自己刚才心动了,甚至包括现在依然有些后悔。
但是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记者,我的使命就是代替民众前往事情发生的现场,或是接触新闻事件的当事人,并将事情的真相及其代表的意义,通过报导呈现于大众媒体之上。
因此,我无法在面对虚假资料时做出妥协,我手中的笔也无法写出各位需要的文章。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