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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天穹,宽阔汹涌的河道,一名百岁老人佝偻着身子,身披疏叶陋衣独坐滔滔长河的巨石旁。

那时的她不叫风弥,叫大河氏,中年时期被外界各部落尊称河母,这也是为什么儿孙们把她送到河边的原因。

与其落在食人族里被生啃,不如回归长河的怀抱。

横竖都是死,无论她死与不死,那些食人族都不会放过她的部落。这是一个弱肉强食扩充部落势力的时期,逼她的部落放弃她是食人族报复她的第一步。

而把她扔下,是为了给残余部族争取些许的逃命时辰。她很老了,随时可能死去,食人族不会放过折磨她的机会。

大河氏自知结果,但未跳入河中。

她一生凶悍倔强,百余岁的一大族首领什么苦头没吃过?她会因为怕被生啃而自取灭亡?从成为部落首领的那天起,她这条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这条命是无数族民牺牲性命保下来的,她活着要为年轻的族民着想,死前为族民争取多一息逃命时辰也是应该的。

无论是食人族或其他部族,一旦逮住她就会大摆篝火庆宴,以折磨她为乐。

她正值壮年时,部族的人一定会潜回来救她。可她现在老了,部族不会再有人回头救她,反而会巴不得她坚挺地撑着些,多活一息,他们才能逃得更远。

这也是她此刻的意图。

担任首领的那些年总有决策有误的时候,那些因她一时失误被活逮被外族饲养生啃的族民所受过的苦,她总得生受一遍才能抵偿。

皮肉之苦不算苦,有一种痛远远超越被活撕的痛。

多年以来,为了大局着想,她不得不多次放弃拯救被敌人捕捉到的亲朋或族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一块一块地割肉,听着她们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从那时候起,她便知道自己必须同样经历一遍才足以慰藉那些已经远去的族民之魂,才能疏解她长年积郁在胸的心结。

此时此刻,她坐在河边不悲不恼,静待刀斧加身剥皮削骨之痛。

不知幸抑或不幸,最先赶到的竟然不是食人族或其他部族,而是一名巫师。一名空有巫师之名时常卜算有误但从不悔改的男巫,被壮年的她撵出了部族。

在此界,神魔大战之后,实力强悍的巫族各凭本事迁居别界,剩下能力一般般的巫。

纵使能力一般,也比人族强几倍。

可巫也分很多种,有战斗族,有擅长卜算吉凶,有祈福和巫医等。这名男巫擅长卜算吉凶,不擅战斗,所以依赖人族的保护活命。

因为妖族不稀罕巫师,魔族最恨巫师,其他有法力的生灵忌惮巫师。

唯有人族肯接纳巫师,并以族里有巫为荣。可这位男巫不认为人族有资格和巫平起平坐,他认为自己才是部落里至高无上的存在,而非人族首领大河氏。

他说他曾是巫族里的佼佼者,是一族之大巫。

他说他曾灭杀过无量邪魔。

他说他为守护人族付出良多。

他说他因诛魔救人伤了筋骨,仅剩卜算之能虚度余生。

他说他是人族的守护之神,为人族拒绝迁居异界,理该受到应有的尊崇和供养。所以,他每次卜算错误让部落里死伤无数,都会辩说是大河氏的决策所误。

最初,部落里的族老们是信他的。次数多了,族老们还夺了她权换个新首领上位,直到部落险些一再损伤惨重才开始质疑他和新首领的能力。

他见势不妙便开始叫嚣是她克了部落,只要她在部落一天,部落必有损伤。

而这次,部落的族老们没上他的当,重新把她推回首领之位。

毕竟他没来之前,部落一直好好的,除了天灾地动之外,基本上极少有因为造成的损伤。最后,他被撵走了,然后在外边四处撩拨外族攻击大河部落。

受他唆使的部落每每铩羽而归,渐渐地,他所到之处皆受到排斥,最终不知去向。

今日一见,让她意外万分,没想到他竟还活着。

“桀桀桀,”对方一眼便认出她来,桀桀怪笑着拄着法杖朝她缓缓走近,并沙哑着声音问她,“大河氏,你可知错?”

呵,她有什么错?她淡淡瞥了对方一眼,继续凝望滔滔不绝的河流。

“大河氏,你可知自己曾经对大巫不敬?”对方盯着她絮絮叨叨,兴奋得声音逐渐尖锐高昂,“冒犯大巫者,当化齑粉回归混沌!”就问你怕不怕!

可她人老耳又聋,就算听到了也不为所动。

主要是她眼下除了等死或者往河里一扑之外,再无多余的力气或逃或抗,或与人进行无谓的争执。

只能坐听对方的胡喷,还好,河水奔腾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噪音。

估计那位巫师终于意识到她老了,听不见,忍不住仰天一阵狂笑。就算他的巫力大减,巫的寿命终比人族的长。他的年纪也大了,但还能跑能动能逃命。

而她,才百来岁便只能坐等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大河氏,”对手近在咫尺,让他狂喜过后感到分外疲累,蹒跚走近她的身后,阴沉道,“你寿元将至,但只要你求本巫,本巫可助你延寿百日……”

延寿百日,落在异族手里的她将生不如死。

“大河氏——”见她不答,男巫不耐的声音高高扬起。

“巫工,”吵死了!老人不耐地出声,音色沙哑无力,“你变了……”

“什么?”男巫一怔。

“你曾是高高在上,以诛灭邪魔为己任的巫。”老人缓声道,“可屠魔者成了魔,巫工,你巫力减弱的根源在于,你已不是巫,是魔……”

身后气息一瞬凝滞,良久之后才传来一句:

“大河氏,本巫给你一个纠正的机会重说一遍……”

“从出生至死,我依旧是我;而你已非你,”老人凝视河水滔滔,不紧不慢道,“终将堕落成魔。”

话音刚落,倏尔头顶被一件硬物插没入至顶。哼,她依旧冷漠地瞅着河面,任凭几缕温热的暖流缓缓自头顶滑落。

而站在她身后的一道身影则疯狂地仰天叫嚣,落下诅咒:

“吾巫工,愿以生生世世寿元为祭,诅咒大河氏世代为女,为众生所欺,不得好死,终归天殒——”

天殒之命,乃必散之灵,为天道所弃。

“哈哈哈,”看到这里,元昭忍不住肆意地仰天长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她命途多舛,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