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你们怎么看。”
外面下着暴雨,书房里众人全都看着桌桉上那封信,若有所思没有人开口说话。
四周点燃的火把,将他们的影子照得如同鬼魅一般,因墙壁缝隙里吹来的风扰动火光而扭动着。
“主公,此事太过于惊骇,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倘若韦孝宽之言为真,则收复关中势在必行。可若这只是诈降……”
王伟结巴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不是一个能下决定的人,作为谋士,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古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讯息传播速度很慢。哪怕是在事前有准备,几天时间也可以算是“神速”了。因此决策的预见性与提前量非常重要。
等事情发生了再去做相应准备,黄花菜都凉了,这是九流的谋士才会出的馊主意。
韦孝宽也算是贺拔岳麾下的中坚力量了,连他都带着族人反了,这关中要乱到什么程度,简直不敢去想。
“其实吧,这件事把杨胖子叫来,更容易处理一些。”
陈元康不动声色建议道。
“这也有关系么?”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杨愔一个管后勤管经济的,这样的谋划,他能做的事情很少。
“杨侃是韦孝宽的岳父,此人乃是杨愔堂兄,自然是有关系的。让杨愔去打听下他堂兄杨侃那边的消息,很容易知道韦孝宽的处境如何。如此一来,韦孝宽若是说谎,则必有破绽。”
陈元康言之凿凿说道。众人心中了然,偷偷的看了看杨忠没说话,场面一时间有些莫名的尴尬。
杨忠一直说自己是弘农杨氏的族人,但都是“不可考”,极有可能是冒认的。但杨愔却是实实在在祖上弘农杨氏嫡系出身,每一辈都说得出来历。
也就是说,杨愔才是真正出自弘农杨氏的大员,杨忠么……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平日里也不会故意拿出来说恶心人。
估计就算真是弘农杨氏,也是旁支的旁支,不提也罢。
“有道理,不如现在就把他叫来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此事不急于一时,只是起一个检验真假的作用,倒是不必着急找杨愔确认。他现在估计搂着高小娘子乐不思蜀呢,主公此时去叫他岂不坏人美事?”
陈元康得意洋洋的说道。
“高二娘子那么小就……”
刘益守一脸惊骇,古人房事也太不讲究了,杨愔平日里也挺老实一个人啊,怎么能对未成年少女动手呢?
“女人嘛,有些在主公眼里年纪很小,但其实也不小了。”老色铍陈元康意味深长的说道,话题越扯越远。
“主公,还是说说这件事我们要如何应对吧。”
一旁的杨忠沉声问道。
陈元康太踏马会闲扯了,说不了几句话就直奔下三路。作为领兵出征的将领,杨忠的关注点跟陈元康完全不在一个地方。
于谨要镇守荥阳防止河北的兵马南下,肯定是不能动的。唯有南阳的独孤信与建康的禁军可以作为主力入关中。
只不过,此行谁带兵,怎么行动,何时出发,都是个疑问。
韦孝宽只是在信中说关中将要大变,“将”到底是指什么时候?半年算是将,还是一年算是将?又或者干脆只是几天时间?
就跟“马上”这个词差不多,马要是太大又上不去,岂不是得歇菜?
刘益守前世就遇到过很多放鸽子的人,明明说马上就来,结果几年过去了也不见踪影,当时说过的话就跟放屁没有区别。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韦孝宽怎么想的呢?
他要是带着大军到了武关,韦孝宽这厮来一句“关中大事未定,暂不宜入关”,那个时候是悻悻退回南阳,还是强攻武关打爆韦孝宽的狗头呢?
这事情细想之下挺闹心的,主要原因还是韦孝宽平日里风评极差,几乎就是关中诸将中老硬币的代名词,以心思缜密,计谋迭出而闻名。
哪怕他真请降,在别人看来也是套路。一个人要相信这厮说真话,他自己心里得有不少底气跟预桉才能罩得住。
然而,万一韦孝宽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对方是真的想着投诚呢?
进入关中的机会就在眼前,谁敢说自己大方到说不要就不要的地步?世上想吃后悔药的人还少么?
杨忠的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道理大家都明白,关键还在于如何决断。这个时候,判断力比想象力要重要,下决心比出主意要重要。
刘益守个人意志如何,在这个时候会起最关键的作用。再厉害的谋士碰到袁绍那样的人,也没办法能搞定。
“老实说,现在并不是进军关中的好时机。
我原本的意思,是先收蜀地,再攻河北,然后营建新都。关中很稳固,不容易乱。战国的时候,六国等秦国乱也等了几百年。耗时间这方面,我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可是现在,入关中的机会就在眼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要说韦孝宽所说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对方也极有可能是真投诚。哪怕韦孝宽是耍套路,哪怕关中是龙潭虎穴,我们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也要想办法去闯一闯!”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
“主公!此事非同小可啊!”
众人齐声喊道,都被刘益守的决然吓了一跳。
哪怕是杨忠,也觉得刘益守这波太莽撞了。
其实现在梁国已经安定下来,处于蜕变的前夜。一旦有了灭国之功便可以改朝换代。登基称帝后,就是拿到了“保底”,后面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能不能统一天下,谁也不敢信誓旦旦的打包票说没问题。可是刘益守若是要当一当皇帝,享受一下生活,这个还是基本可以保证的。
要是入关中,没有刘益守亲自挂帅,肯定会有诸多弊端,历史上有很多先例在前,刘裕北伐后关中的得而复失便是一例。
再说了,万一将来出个钟会这样的“聪明人”,借着刘益守的兵马打下关中后割地自立怎么办?
就算没玩成功,也会搞得一地鸡毛。
所以入关中就只能刘益守亲自动手,亲自挂帅出征,没有人可以代劳。
退一万步说,解决关中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靠政治手段而非杀人如麻。
换了别人进关中,哪怕是刘益守授意的,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可以服众么?关中本地那些豪右,会把此人的话当回事么?
显然是不能的。
只有刘益守亲口说出的承诺,别人才会当真,种种政治手段才能顺利推行下去。如今关中的情况,跟蜀地还是差别挺大的,别的不说,关中周边游牧势力就不是省油的灯。
蜀地一直是梁国领土,萧纪也一直没有正式打出反旗。所以蜀地的世家大户并不担心被梁国朝廷清算。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人在建康中枢为官,对朝廷的动向很了解,也不存在误判的情况。
关中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我意已决,都去准备吧。跟上次出兵汉中一样,杨忠带兵先行抵达宛城,然后向武关进发。我随后带着主力前往武关以为后援。南阳本地府库负责大军出征用的粮草,独孤信去年还跟我吹嘘说南阳府库充盈,如今便是验证他这句话的时候了。
长猷(陈元康)负责建康政务,其余人随我入关中,一切依计行事。”
当断则断,刘益守很快便下了决定。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关中的大乱,来得比韦孝宽信中预言的情况还要勐烈。
……
李虎和侯莫陈顺等人惧怕贺拔岳威望崇高,面见天子元宝炬以后乱说话。于是政变围困丞相府,将贺拔岳、贺拔胜二人带出丞相府后,随即便将二人杀害。
第二日清晨,元宝炬在长安皇宫内面见了杀气腾腾的侯莫陈顺。
对方提着贺拔兄弟二人的人头向自己“请罪”,于是元宝炬就询问侯莫陈顺为何要杀贺拔兄弟二人。
侯莫陈顺的回答也是之前都商议好的:贺拔岳图谋造反,被我等察觉。为防事态扩大,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元宝炬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武川旧部之间在狗咬狗。但他的处境,实在是连汉献帝也不如,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赦免了侯莫陈顺无故调兵的罪责,并当场宣布贺拔岳等人为叛逆,还下诏书捉拿贺拔岳的同党!
几乎把侯莫陈顺想办的事情全都给套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
很快,侯莫陈顺便开始清洗长安,掌控长安城防,挨家挨户的搜查所谓“贺拔岳党羽”。
看似清除异己,实则是在酬谢随自己起兵的丘八。这些丘八们得到侯莫陈顺的授意,自然是放开了手脚劫掠,完全不跟侯莫陈顺讲客气。
一时间长安城内哭声遍地,无辜死难者不计其数。当然,有人哭就有人笑,侯莫陈顺等人的亲信捞够了,自然开怀大笑,他们跟着侯莫陈顺兵变,不为钱财还能为了什么?
不过侯莫陈顺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贺拔氏的人,除了正值壮年的贺拔岳与贺拔胜外,还有一位已经五十多岁,宝刀已老的贺拔允!
此人乃是贺拔岳的兄长,家中排行老大,年轻的时候也是骁勇善战。只是现在因为身体不好,年岁已高,所以只是在武功郡担任太守,形同养老。
长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武功郡又在长安西边挨着,贺拔允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
他连忙派人去武都郡联络正在那边攻城略地的达奚武、苏绰等人,同时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传递消息。等达奚武带着兵马入武功郡,贺拔允与之一番商议后,便立刻举起反旗,打着为贺拔岳报仇,同时“清君侧”的旗号,向长安进军!
侯莫陈顺与李虎也不甘示弱,派兵抵御贺拔允。没想到哀兵必胜的贺拔允居然宝刀未老,打得侯莫陈顺麾下的兵马节节败退,直到退入长安城。
而正在这个时候,武都郡以西的羌人,咸阳太守慕容思庆等等,都接二连三的谋反作乱,开始在关中攻城略地。
贺拔允不得不带兵退回武功郡以自保。
关中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贺拔允与侯莫陈顺的军队在对峙,关中各地太守都各行其是,或自己扯旗造反不听长安朝廷的号令,或干脆跟周边游牧民族的强人勾结,四处攻伐。
一切都如韦孝宽写给刘益守信中预言的那样,只是他也没料到,关中会乱成这样。
……
武关城,北依少习山之岩险。东、西、南临武关河谷之绝涧,可谓是“山环水绕、险阻天成”,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站在武关城的城头,韦孝宽松了口气。长安虽乱,但他的家小已经逃到华山一带乡野避难,目前还是很安全的。如今关中大乱,除了贺拔允与侯莫陈顺各自掌控一部分兵马外,其他地方的建制全部乱套了。
换句话说,如果把关中比喻为一个巨人,那么这个巨人现在已经脑死亡。身体的各个部分各管一摊没有协调,死亡也不过迟早而已。终究会有外面来的势力,来关中收拾残局。
前面就有趁乱割据关中的苻氏,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会是谁呢?
韦孝宽感觉给刘益守写信还是有些保守了,应该自己亲自去建康送信以示诚意的。他是个老硬币,所以很多时候做事喜欢保守一点,没想到这一次倒是自己作茧自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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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担心族人控制不住武关,另一方面他还有些讨价还价的心思,一不小心就让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韦孝宽的后续谋划,全在刘益守带兵入关中这里。可刘益守若是不来怎么办?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韦孝宽也明白他“名声在外”,很难取信于陌生人。
“韦将军,梁军已经在武关城以南十里扎营,这是他们主将杨忠送来的信,请将军过目。”
亲兵将一封信递到韦孝宽面前,随即转身离开。
韦孝宽拆开信,看了又看,微微皱眉。
杨忠在信上说,希望他打开武关城的城门,梁军会接管武关,一切如之前信中约定。
然而,这个节骨眼,韦孝宽可不敢给杨忠开门啊!
没见到刘益守之前,韦孝宽不会给任何人开门,任何梁军将领的许诺,都不可以当真。作为老硬币,自然知道老硬币的游戏玩法。
随便派一个人来随便许诺一下,事成之后,将那个人惩治一番,推掉之前的承诺,呵呵,这些套路都是韦孝宽玩剩下的。
韦孝宽的兄长韦敻是关中名士,屡次拒绝贺拔岳的征调,赋闲在家寄情山水。韦孝宽写了一封信,让韦敻带在身上前往杨忠军队的大营送信。
在信中,韦孝宽陈明利害,希望刘益守亲自入关中主持大局,也没有说开不开城门。言外之意,就是暗示杨忠的档次还不够,还不足以叩开武关城门。
杨忠吃了个闭门羹,只能派人去南阳再去寻找从建康来的禁军兵马,将此事告知刘益守,催促对方快点到武关来,迟则生变。
与此同时,关中大乱的消息散播开来。河北的高欢、高洋,并州的尔朱荣等,都得知了此事,开始行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