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在即,刘益守却依然安心在寿阳府邸里读书,充实自己的思想。活到老,学到老,刘益守觉得,很多前人的治国安民思想,都是值得学习吸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
此时此刻,刘益守正在书房里读祖冲之当年写的《安边论》,心中大为叹服。
祖冲之的成就主要是在数学和工程上,社科类也有建树,在政治上的创新不多,但这篇《安边论》,却写得非常实在,可操作性极强。
官府出面,组织流民和失去田地的佃户们开垦荒地,发展农业。
所得粮草部分赈灾,部分军用。既可以增强国力,安定民生,又能巩固国防。
只可惜这本书没遇上好时候,祖冲之写书那会正好是萧宝卷上位,整天不干人事。萧宝卷那厮只顾着哄潘妃玩“步步生莲花”了,哪会管边民死活。
至于那时候的萧衍就更不会了,萧菩萨那会就差没在脑门上写“造反”二字,国家大事不重要,夺权才是第一位的。
哪怕是到了现在,刘益守也没法接受祖冲之这本书的所有主张。屯田一个不小心就会屯出藩镇来的。
国家是一个很虚的概念,行使权利的都是具体的机构。谁来组织屯田,好处又归谁,不能冠一个“国家”的名字而不深究细节。
所以哪怕很多想法很好,却不能简单认为可以畅通无阻的执行下去。政策的细致程度往往决定了成败。
“你那五卷《缀术》,我已经让祖皓编撰《算经十书》,想来流芳百世不成问题,总算没有辱没你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将《安边论》合上,他刘某人绝对是对得起祖冲之了。
如今中华书局非常活跃,比原来还是同泰寺的时候热闹多了。不仅吸纳了很多因为站错队不得志的文化人,而且凋版刊印的书籍种类也越来越多。
其发展速度远超刘益守当初的估计。光是其他人送来刊印的孤本,都很是不少,光是审核与校订,就排到了几年之后。
刘益守秉持着“人尽其用”的原则,只要是不涉及到政治立场的官职,录用人才都是不计较出身。
中华书局里面负责校对编撰的官吏都有数百人之多。已经比得上当初同泰寺的和尚了。
以至于现在中华书局已经把当初同泰寺外围的一些宅院也都兼并了进来,并分成了内外两部分。
外部的都是工匠负责凋版,内部的才是官吏和文人,负责编撰校对。
各种道书佛经已经悄咪咪的往北面出口,销路极好,几乎是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每次刊印都会被抢购一空。
书籍在这个年代就是比金银还硬的硬通货,印刷精美的佛经,更是寺庙盈利的大头。
北边的僧侣们派人从南面进口佛经,再顺手卖给北面的贵人,过个手是几倍的利润。他们又不负责抄写,就是去建康进个货而已,惠而不费简直不要太爽。
凋版印刷佛经的清晰与精美,那是手抄版本完全不能比的。至于凋版印刷对于政治格局的改变,现在所有人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凋版印刷的书籍,虽然让贫苦人家也有机会读书甚至藏书了,但是原本的大世家和普通寒门,也是获利者,他们弄到书籍的难度也是直线下降。
所以现在不但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中华书局的活跃与扩张,反而很多文人以加入其中为荣。
毕竟,刊印的书,可以留下自己校对编撰的名字!可以流芳百世!
书局不仅是机械的刊印书,而且还“生产”书,甚至已经“生产”了不少书籍。
中华书局里面那些负责编撰的官吏,要干的事情,就是把很多相关又分散的文章,整理成册,先按统一的字体和字迹誊写校对,再让工匠制作凋版,刊印出版。
比如那旷世大作《算经十书》这套丛书,就是刘益守直接下令编撰的,等于是“生产”了一套书,而且并不对外发售,印出来就直接送到建康国子监里面作为教材和典藏。
刘益守和他麾下亲信们制定的改革措施,并不激进,从易到难,都是把基础工作做到了细处。以建康为中心,改革南梁手工业,经济贸易和商税,获得大量浮财来推动深水区改革和土地田亩改制。
如今的建康,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丝绸之路终点,包括凋版书在内,有很多独有的畅销拳头产品。
不止是从天竺那边过来的商人,就是传统的西域商贩,也会做转手生意,到了邺城中转后,再从海路来建康,然后再返回邺城去西域,把货囤积在敦煌那一带。
高欢虽然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却并不阻止,反而是对转手邺城的梁国商品收重税来贴补军需。
并不因为刘益守是仇人就跟钱过不去。双方保持着某种程度的默契。
“主公,有位自称是冯宝的人求见。”
正当刘益守在考虑要不要用减免南方税收的办法,釜底抽薪来配合官军平叛的时候,源士康进来禀告说有人来访。
“冯保?”
刘益守一愣,半天没想起来冯保是谁。
自己好像也没穿越到明朝啊,这冯保哪里冒出来的?
“他有说自己是什么人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说了,他姓冯,单名一个宝字,高凉郡太守。他的正室便是冼夫人,崖州刺史。”
源士康小声说道。
“原来是他啊!快快有请!”
刘益守一听原来是冼夫人的老公,顿时喜上眉梢。
这位冯宝可不简单,本身是个帅哥,当年还在建康求学过一段时间。为了民族大义却原意娶俚人豪酋之女冼氏为正室,在这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冯宝这个高凉郡太守,还是当初冼夫人到刘益守这里求来的官职。
如今广州大乱,周边豪酋四起,打着勤王的旗号混战。冯宝亲自来寿阳求见刘益守,倒也很好理解为何而来。
很快,源士康便将三十出头的冯宝引到书房,刘益守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顿时就觉得前世的道理哪怕在古代,也同样适用。
冯宝长得一表人才,俊朗儒雅,整个人敦厚有礼,看不到一丝硬气。
自古御姐爱小生,冯宝这又软又俊的模样,果然是冼夫人的菜。
反倒是刘益守身上一股英武之气,双目如电,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与同样英气勃发不似娇女的冼夫人只能当姐弟,看气质就知道玩不到一块去。
不用说,冯宝家里肯定是女主外男主内。
“冯太守,久仰大名了啊!”
两人还未落座,刘益守就紧握冯宝的双手说道。他如此热情,远超冯宝预料,倒是让这位远道而来的边镇太守受宠若惊。
“吴王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刘益守如此热情,搞得冯宝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要怎么说。
“冯太守前来可是为了陈霸先广州起兵一事?”
二人落座后,刘益守命人上好茶,然后沉声询问道。
见刘益守开门见山,冯宝只能叹息一声,微微点头道:“吴王目光如炬,一语中的。如今南疆动荡,我与冼夫人尽量不参与其中,但高州刺史李迁仕已经决意反叛朝廷,与陈霸先勾结。
冼夫人让我来建康避祸,她在高州、崖州二地组织汉俚两族的乡民自保,对抗陈霸先。”
冯宝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这番话虽然好听,可冼夫人为什么把老公送到刘益守这边来?
当然是为了向朝廷表示她绝无自立之心!
冼夫人若是投靠陈霸先,等于是让刘益守杀冯宝。如此她在高州崖州也很难站住脚了。
不得不说,冼夫人此举,也算是用心良苦,不经意间就显示出高超的政治手腕。
“冼夫人巾帼英雄,本王也是深感钦佩。不瞒冯刺史,冼夫人乃是在下义姐,你与她都是国之栋梁,请安心去建康休养,不过多久在下便会带兵出征,从江州南下南康郡平叛。”
刘益守恳切说道。
冯宝大松了一口气,感觉这次真没白来。悄悄出行离开高凉郡的时候,他还觉得冼夫人这么快就押宝朝廷有些急切了。
因为这样会导致短期内被广州的叛乱势力围攻!
但当他跟刘益守见面后才知道,原来上次冼夫人微服来建康的时候,就已经把路铺好了,而且深信刘益守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如今让冯宝北上为“人质”表忠心,不是太早,而是时候刚刚好!这样的话,冼夫人和高凉郡势力就能顺利入局,参与刘益守主导的平叛战争。
都已经主动入局了,还需要担心战后的利益分配么?这些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如此,那便谢过吴王了。犬子冯仆亦是跟随在下北上,吴王能不能安排一下,让他在建康读书。”
冯宝试探性的问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才意识到冼夫人办事真是够果决的,送老公当人质怕难以取信于人,居然连儿子都送来了!这可真是诚意满满,站队站得脚步稳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在建康好好述职吧,我会给安排官职的。毕竟,太守随意离境也是个痛脚,我休书一封给尚书陈元康,让他来安排吧。”
“谢吴王!在下也修书一封送到高凉郡报平安。”
冯宝大喜,看来这一趟不仅不用被软禁,反而还能升官啊。这位吴王真是太会来事了,难怪冼夫人笃定了刘益守将来必定君临天下。
……
赵郡平棘城以南的坞堡,便是赵郡李氏各支所居祖地。平棘城不仅是郡治,而且是赵郡李氏的大本营,在这一片地区,赵郡李氏的权势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丝毫不夸张,甚至还有点保守了。
事实上,赵郡李氏虽然也有迁徙到西南太行山麓周围各地,先后有到柏仁、元氏、高邑、赞皇等县,呈扇形分布状态,枝繁叶茂。
但是,自南北朝到隋唐,赵郡李氏的主要活动轨迹,全部都是在常山以南的平棘附近。朝代换了几个,他们家老巢愣是没动过。北周灭北齐,都没有影响他们在当地的权势地位。
李希宗自从上次被高欢强行联姻意外告吹后,反而被提拔为中外府长史,进入了高欢的幕僚团队。当然,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好事,李希宗本人却高兴不起来。
高欢哪里是想提拔他为官,那是盯上了他家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和赵郡李氏的兵马了!
如今高洋十二岁,还没有到成亲的时候。但是一般男子十五岁的时候,家里就会把亲事定下来了。还有三年时间!
现在高洋又是搞什么“百保鲜卑”这样的花活,摆明了想重建鲜卑六军,对河北世家没什么好处。
现在河北世家很多人都是明着派子弟到高欢霸府和邺城中枢去当官。而背地里,却是怀着很多不可说的诡谲心思。
这天夜里,李希宗府邸来了一位乔装改扮的不速之客。
书房里,当来人摘下斗笠,李希宗这才惊呼道:“你居然敢回来?”
“哼,我如何不敢回来。”
此人竟然是被高欢安上“通敌叛国”罪名的李元忠!
李元忠与李希宗虽然都是赵郡李氏东祖出身,但已经是五服之外了!严格来算已经不是一家人。
但因为赵郡李氏的人基本上都是住在平棘附近,所以彼此间的往来走动也很频繁。在河北世家里面,赵郡李氏是凝聚力最强的一家。
李元忠之前不仅跟李希宗认识,甚至还很熟。
“当初那些事情…真是你做的?”
李希宗难以置信的问道。
李元忠撇撇嘴,不屑说道:“如果是真的,高欢还能放过我么?他就是想把战败的责任都推我身上罢了。”
“那你去了南边,回来做什么呢?”
李希宗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我乃武人,去了江东又无部曲亲信,甚至连家乡子弟也没有,岂不是要蹉跎一生?”
李元忠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限悲凉。
“所以你是想……东山再起?”
李希宗有点明白李元忠到底想做什么了。
“那个先不着急,我这次回来平棘,先给你们打个招呼。”
李元忠嘿嘿一笑,带上斗笠就准备离开。
“元忠啊,别急别急,你先回来,我有话问你。”
李希宗连忙招呼李元忠坐下,又上了一壶好酒。
“说一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李希宗沉声问道。
“先在北方蛰伏,隐姓埋名的拉一支队伍起来,就在常山一带活动。等天下有变,就是我重新出山的时候了。”
李元忠冷笑道。
“可是你一个人……”
李希宗感觉李元忠在说胡话。
“谁说我是一个人的,我身后是梁国的吴王。那一位,深不可测,比高欢厉害多了。”
李元忠感慨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