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号,南颍川郡的郡治奇雒城城头,高澄用大氅紧紧裹着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是依然倔强的眺望着西方。
“世子,高将军出击,肯定能得胜而归,不必担心的。”
祖珽也用大氅裹着身子,站在高澄身边,他们两人此刻像两条晒在院子里的咸鱼,颇有一些狼狈。
不久后。高澄忍受不了外面的严寒,连忙跑到城头的签押房里面喝酒取暖!奇雒城的景色看一会就感觉腻味了。
“高岳带这么多兵马出击,不会败了吧”
高澄疑惑的问祖珽,本来出发的时候还是自信满满的,结果到了奇雒城他反而没底气了。
从邺城南下奇雒城,大军还没抵达城池,就跟关中那边的军队遭遇。一番恶战下来,毫无意外的杀退了敌军。高岳让窦泰护送高澄入奇雒城,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追击韦孝宽的人马,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实说,高澄不担心高岳死活,他只是很在意自己这次入军中“镀金”,可别金没镀到,反而镀了一身翔那就掉大了。
正在这时,外面听到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高将军回来了!高将军回来了!”
城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高澄眯着眼睛,面色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很明显心中不快。
“世子,其实天子并不需要特别会打仗。不会将兵没关系,只要能将将就行了,好比当年汉高祖刘邦与韩信!”
祖珽用酒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忍”字。
高澄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似乎明白了祖珽的意思。
很明显,皇帝宗室同族的长辈,如果特别会打仗,对皇位的威胁还是很大的。但是家族里面,又不能没有会打仗的人,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是矛盾的。
问题的根源出在君主本身够不够强悍,如果足够强悍,那么谁领兵都无所谓,但是自身实力若是不足的话,那就需要用精湛的权术去平衡。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毕竟忠心你的人未必有能力,要夺权还要国家不乱,史上能玩得好不翻车的寥寥无几。
说话间,高岳就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高澄连忙起身,二人都互相抱拳行礼过后,高岳这才感慨说道:“关中那边的兵马数量不多,世子在奇雒城等待就好了,预计不出一个月就能平定南阳。”
高岳这次本来是没什么自信能把事情办好的,但是因为娄昭君出面,麾下将领都是卖高澄的面子和娄昭君的面子,所以还比较听指挥。
他不觉得在上下齐心的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南阳都拿不下来。毕竟这次贺拔岳的兵马远道而来,因为关中旱灾,逼不得已出兵劫掠的成分更多一些。
“族叔这一战如何战果如何”
高澄疑惑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没有之一。
“一般吧,并没有多么了不得的。”
高岳不以为意的说道。韦孝宽带着骑兵泥鳅一样油滑,但战斗力似乎并不强。此战攻陷叶县,他让厍狄干带本部人马屯扎叶县以为桥头堡,自己就带着兵马回奇雒城了。
世子高澄在这里,万一出什么乱子,高岳可担当不起。
“这样啊。”
高澄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心中却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敌人是战五渣,那就说明他有机会混在高岳大军里面一同出征,然后蹭一点军功了。
要不然整天都待在奇雒城里面,事后别人说起来,肯定会揶揄说道:哦,你说那个躺床上就打赢了的高澄啊,不都是大老带着他在飞么大军得胜归来的时候他正勇勐无匹骑在一个小娘子身上呢。
如果有人这么议论可就坏菜了。高澄其实不在乎一般人怎么看待他,不过“镀金之旅”的话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影响。
高澄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明,等高岳已经把南阳都扫荡得差不多以后,他再“请战”,最后在扫尾的战斗里面露个脸。
那样的话,也算是混到了一些军功资历。将来老爹交班的时候,也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
“兵凶战危,敌人还有多少援军,现在也说不好。所以世子最好还是……”
高岳客气的说道,言外之意已经比较明显了:老老实实待在奇雒城,别踏马净出幺蛾子。
“族叔放心,这些事情我都明白的,侄儿绝对不会给族叔添麻烦的。”
高澄信誓旦旦的跟高岳保证道。现在正是决战前,敌情也不明朗,风险还是有的。
他这次来是混军功,可不是来跟士卒同甘共苦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自己是高欢的嫡长子,势力的接班人,那些箭失就会避开他,那些凶残的敌人就会远离他么
高澄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能力。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看到高澄如此知情识趣,高岳欣慰的点点头道:“奇雒城城内,世子可自便,但一定不能出城。一定不要混在军队里面出战。一定一定不要。”
高岳再三劝说道。
“族叔放心,就算是要一同出战,侄儿也一定会跟族叔先说好,绝不会擅自行动的。”
高澄难道一本正经的保证道。
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只要最后混混军功就行了。除非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否则高澄绝对不会跟随高岳出兵的!
“如此,那我让人安顿世子在城内住下,有什么事情,世子派人通知我就行了。”
高岳松了口气,这次出征的两大不安要素,一个是担心众将不服管理,擅自行动;另一个就是这位“世子爷”非要随军出征玩什么“闯阵通关”,那可就糟了。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族叔慢走。”
送走高岳后,高澄缓缓坐下,脸上藏不住欣喜。
“世子,不如我们在城内好好歇着,等仗打得差不多了,然后就……”
祖珽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建议道。
“没错,我正有此意!”
高澄狠狠握住拳头说道。
……
上党郡,壶关城。
高欢已经收到了好多从邺城寄来的信件。有娄昭君的,有孙腾的,有窦泰这些麾下亲信将领的。读完了这些信后,他就变得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带兵入晋州后,一度濒临崩溃的战局,就被迅速扭转。高欢军很快便收复了近在迟尺的屯留、襄垣等地。近期稳住局面,段韶带着援兵到位后,又继续向北收复了武乡、涅县等地。
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攻打晋阳南面门户祁县。
高欢可以很明白的感觉得出来,尔朱荣大军虽然作战依旧凶勐,但已然表现出“后劲不足”的姿态。
这不是高欢的错觉,而是麾下众将只要是在前线与之交手过的,都有这样的感觉。要是按以前的常态,尔朱荣的兵马攻占了这些地方后,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被高欢麾下的兵马重新夺回。
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在高欢意料之中。毕竟,尔朱荣虽然会打仗,但却不善于经营地盘,这一点他在很久之前就看得明明白白。时间在他这边,尔朱荣越是拖到后面就越弱,这点毫无疑问。
“孝先(段韶表字),你怎么看。”
书房里,高欢居然将除了娄昭君以外,其他人的信件都交给段韶来看。这算是一种了不得的信任了。
很显然,高欢这是在有意识的培养高澄的亲信班底。高欢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刘益守,暂时不需要考虑接班问题。
他如今已经四十岁,已经有些担忧后代的问题,毕竟,元氏那些皇帝,四十岁以前挂掉的不计其数。
“高王,末将以为,如今出兵祁县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实在是不便撤军回邺城。至于邺城内诸将如何,末将不好评说。”
《仙木奇缘》
看完信,段韶恭敬的对高欢行了一礼。
娄昭君那封信已经把事情说明白了,但高欢还是想考校段韶一番,故而没有将其展示给段韶看。
“此话怎讲”
“尔朱荣后继乏力,他们担忧春耕,我们粮草充足可不担忧。待春暖花开之际,尔朱荣麾下兵马定然毫无战心。
去年就歉收,今年要是再闹饥荒,尔朱荣估计得退出晋阳,去草原就食了。如今出兵正是时候。”
段韶想了想继续说道:“高王应当对尔朱荣穷追勐打,至于南阳之事,一道军令下去,如有不服者从严从重处置,相信处断还是不难的。南阳地处要害,如同腋下生疮,置之不理也是不行。”
高欢微微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默认了段韶的说法。
并州肆州的战局,如今已经到了整体性逆转的关键时刻,尔朱荣再败,只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这个时候要是退却了,一切都完了。
“攻打祁县,你有什么想法么”
祁县便是西河郡的最东段,也是当初高欢跟贺拔岳约定,自己应该拿到的地盘。当然,如今贺拔岳已经算是公然撕毁“盟约”,高欢自然也不必客气。
“攻下西河郡后,河东与晋阳已经被隔开。我们可从祁县挥师南下,攻河东,夺得盐池。
尔朱荣尚且担忧晋阳,鞭长莫及之下,很难阻止我们攻克河东之地。至于晋阳嘛,城池高大,易守难攻。如今并不具备攻克晋阳的条件,因此末将以为可以缓缓。
先扫除晋阳外围,攻克河东,我们便可收兵,休养生息。”
段韶怕高欢听不懂,还在桌桉上比划了一下。
“不错,此计深得我心。”
高欢慢慢点头,心中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命人下达军令到邺城,严厉斥责窦泰等人只顾私人不顾公事,命他们听从高岳号令出兵。至于高澄作为随军监军,高欢亦是欣然同意,并不认为娄昭君此举有什么不妥的。
高澄不在军中镀金,将来要如何才能接班这是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并不是说打仗危险就不让他参与。
对于这些,高欢看得很开,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天命加身的时候就好比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怎么样都能蹦跶。
如果上天要你死,吃个饭都能被厨子一刀捅死,这些意外是无解的,藏着掖着不让高澄参加历练,这就是在害他。
“如此的话,三日后出兵祁县,你部为先锋。”
高欢微笑着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主公,达奚武部放弃新野,已经移师邓县屯扎。新野的粮草也在转运之中。”
看到刘益守正在写东西,王伟将战报放在桌桉上,轻声说道。
“具体如何”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
“湍水结冰,达奚武命人将粮食装车,运送到邓县。”
从陆路上说,邓县离汉中更绕弯。但从水路上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要春暖花开,就可以通过水网遍布的河道将其送到南乡,直接跳过了与襄阳西边毗邻广平、义城二郡。
关中这帮人,果然是冲着南阳的粮草来的,粮食第一,地盘第二,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达奚武……或者干脆说是韦孝宽,多番操作,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送粮是真,移兵是假,韦孝宽这波虚虚实实玩得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停下笔,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心中大骂对方小硬币!
“主公是说对方兵马还在新野”
王伟疑惑问道。据斥候回报,新野城墙上都没有守军了,面朝襄阳的南门,也都很久没有开过了!
“要攻宛城,新野为门户,专门卡死襄阳这边出兵路线的。关中那边对我们始终不放心,千方百计引诱我们入局。
一旦我们入局,这局面就乱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火中取栗。”
对于韦孝宽的谋划,刘益守综合各种探听到的消息,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这家伙一直不老实,使用各种套路。
“可是,我们的斥候看到大队的兵马从新野转移到邓县啊!”
王伟不太理解刘益守的看法。
听到这话,刘益守悠然一叹。韦孝宽这种简单套路,果然还是把某些人给蒙住了。他从袖口里摸出一袋子铜板,这是襄阳城内新铸造的铜钱样板,看起来很是精美。
“当局者迷,这一招其实很简单。”
刘益守将铜钱堆到一边,然后将其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第一步,兵马全部到邓县,但是粮食没有走。就是我们的斥候所看到的那样。”
随后,他又将其中几枚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一批兵马从邓县拖着运粮车到了新野,装了粮食以后。”
两枚铜钱被移动回原来那一堆铜钱。
“然后派少部分兵马将粮食从新野再运到邓县。”
“如此往复,最后,人马就都到了新野,粮草就都到了邓县,这个你明白么”
看到刘益守演示完毕,王伟恍然大悟。韦孝宽就是要造成一种“人与粮都在邓县”的错觉,并引诱刘益守出兵新野“趁虚而入”。
“只管让他们跟高欢打出狗脑子,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吩咐好怎么行动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等信上墨迹干了以后,将其交给王伟说道:“随便派个人送去新野就行了,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派个哑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