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台城,崇训宫偏殿。
自从秦晋开战,晋帝就与杜明师高徒敬远真人及其他数十位道人一起,聚集在崇训宫内念经祈祷。
这一天,在晋帝的左侧,多了一位皇太后李陵容,她形长而色黑,她便是晋帝生母,令人惊奇的是堂堂皇太后竟是一名昆仑奴。
昆仑泛指南洋地区,昆仑奴主要指从那里来的仆役,其中大多数是东南亚一带的尼格利陀人,也就是俗称的黑人。
另有少部分是黑人,是随阿拉伯人来到大晋的。
当年先帝还是琅琊王时,已近不惑,无子多年,便请杜子恭杜明师入府查看。
杜明师从王府所有女子中向先帝推荐了李陵容,没想到半年以后这位昆仑奴就怀上了,先后为先帝生下了当今皇帝和会稽王司马道子兄弟,之后母以子贵,一路晋升为太后。
琅琊王司马道子依旧坐于晋帝一侧,晋帝闭目吟诵,司马道子则眼睛滴溜滴溜乱转,完全是心不在焉。
琅琊王司马道子压根儿就不相信谢安能够凭区区八万北府晋军能够战胜秦王苻坚的百万秦军,他趁着晋帝与真人们专心祈祷之时,已偷偷嘱咐自己的心腹秘书丞王国宝作好从建康迁移会稽的准备。
王国宝与琅琊王府中的参军、掾吏、主簿,抢先搬运王府的细软财物,马上就惊动了京城朝野。
谢安得到奏报,再也忍不住了,这要是引起了建康民乱还得了?一向优游自若的谢安,谢大宰相,此刻已然是勃然大怒,他当即挥手写下一份手令交由尚书省诸曹的都官曹(刑部)施行。
都官曹的官吏接到宰相手令和都官曹行文,即刻率领数十本部曹衙役,抓住王国宝等人,当街宣读:“谢相手令:秘书丞王国宝等擅运王府资财,扰乱建康百姓,当众责罚鞭刑五十,以儆效尤。”
官兵们不约而同,一拥而上,按住王国宝和那些掾吏、主簿,各人责打了五十竹鞭。
于是,一场琅琊王府搅扰建康的丑闻,被昭示于大庭广众之下。
神情不安的晋帝司马昌明,诚惶诚恐地望着大殿外透入的惨淡日光,默默祈求天师保佑。
孙泰心有灵犀,有意提高了吟诵的声音:“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乎?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
一身鞭伤的王国宝,回到偏殿,径直走到司马道子跟前,向他陈情诉状。
王国宝贴着耳垂,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司马道子假笑的嘴角逐渐露出一丝阴冷之笑!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
“等秦国倒下了,谢氏也就该走下坡路了,等着吧!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当晋帝离开偏殿回到太极东堂,屁股还没坐热,宫人来报有边关有紧急军情,也怪宫人紧张,一时言辞含糊无状,晋帝还也不知道是捷报。
“陛下,是大捷!我王师击溃秦军百万,斩杀秦军主帅阳平公苻融,射伤秦王苻坚,收复寿阳城,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宫人们纷纷伏在地上恭贺皇帝,同时也在祝贺自己避免了亡国灭家的厄运!
晋帝迫切的剖开鸿翎羽檄,从中谨慎地取出捷报,直到一字一句没有遗漏的默念完,他才回过神,他真的不可置信区区八万晋军竟然能在淝水击败秦国百万雄师!
“即刻遣殿中将军运送钱粮前去犒军,不得延误。”
“命谢相整理此次大役有功之臣,朕要亲自封赏这些大晋的中流砥柱!”
“今夜传召宗室诸臣入宫,举行大宴,以贺大捷,再将好消息传给百姓,朕也要与民同庆一次。”
……
次日,朝会。
凡天子诏文武臣工,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晋制,一岁三朝,即岁首元旦日、岁末冬至日、还有天子万寿节,其他就是重要朝务需要处理。
“皇帝陛下驾临时德殿,众位文武大臣迎接圣驾!”
新任内侍监王贞扶着双眼昏黄暗黑的宁帝自侧殿而来,到了御座阶陛下拾阶而上,王贞偷偷觑了眼庞大的朝班队伍后,然后高声唱道。
同时,四名御史台侍御史手持朝笏在阶陛下,另有四名侍司谏分布在太极殿群臣之后,八人对晋帝行完大礼后,转向面对群臣站定,朝会开始。
“臣等叩见皇帝陛下……”宰相谢安读着祝祷词,众文武闻言,栖栖遑遑分文东武西向躬身行礼。
晋帝头裹黑介帻,带通天冠,披平冕。通天冠上,前圆后方,垂白璇珠,十有二旒。
玄色龙袍衣皁上,绛下,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而裳绣,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fǔ]、黻[fú]之象,这就是皇帝十二章衮服。
晋帝司马昌明环视众臣后,内侍扶着他端坐御座之上。
“免礼。”晋帝司马昌明抬了抬手,内侍用尖细的嗓子提了一声,一番大礼过后,众文武以宰相谢安为首分列两旁,就位本座。
宁帝轻轻看了看诸葛英一眼,对一旁侍立的王贞招呼了一声,耳语一阵,只见王贞缓步离开阶陛,晋帝望着众臣,淡淡道:“今日大朝,主要是商议淝水之战功臣赏赐之事。”
众大臣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愿意第一个上前,此时晋帝命两个宦者送了一团厚厚的团蒲垫子到宰相谢安身前。
“多谢陛下体恤。”
谢安跪坐后,朝议正式开始。
晋帝手中有一份谢安连夜起草的功劳簿,晋帝一一略过,征虏大将军、征讨大都督谢石作为北府兵、台兵、部曲统帅自然是位列榜首,紧随其后的便是先锋冠军将军、前锋都督谢玄,西中郎将、梁州刺史朱序,鹰扬将军、广陵相刘牢之,辅国将军谢琰,中郎将桓伊,晋帝略过了这些士族冠带高门,直接锁定了功劳簿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徐骁。
关于徐骁的功劳,谢安仅仅是提了几个字——斩杀敌军主帅苻融,特擢三级,以为都尉。
“这个都尉徐骁是何人?”晋帝没来由的问一个无名之辈,文武百官都没有适应过来,最为主要的是没有人清楚皇帝口中的都尉徐骁是何方人士?
“禀告陛下,微臣侍御史郭裳知晓此人,伏望陛下准微臣为陛下解答。”一身着六品朝服的年轻官员出列奏道。
众人没有因为一个区区侍御史的回话而感到惊奇,只有宰相谢安微微侧目打量了一眼这个位列朝班末尾的小小六品侍御史。
只见郭裳此人唇红齿白,身量修长,一双精明的双眼低垂,回话胸有成竹,不徐不疾,颇有名士之风!
“无妨,你便道来罢!”
得到皇帝的允准后,郭裳弯着腰小跑着趋步到殿陛下,行了礼后缓缓道来:“徐骁,字宗文,出身东海郯城徐氏,乃先左将军徐宁之孙,上虞县令徐祚之之子,谢冠军在京口招募北府兵时应征为军司马。”
“原来少年英雄也是士族冠带之后,不过,这左将军徐宁朕倒是不甚了解,不知谢相可有所耳闻?”
听到皇帝开口称赞徐骁为少年英雄,众臣中有不少年纪轻的已经开始默默记下这个陌生的名字……
“回禀陛下,当年臣还在桓宣武账下任征西大将军司马时曾听说过此人,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徐宁还是太常卿桓彝所荐。”
宣武就是大司马桓温的谥号,桓彝是桓温的父亲。
“原来如此,”晋帝又问:“此子不足弱冠之年,便能斩将夺旗,日后定能成为我大晋的卫霍,既然已是都尉,传朕诏命,加号徐骁为骑都尉,若能再立功勋,朕亦不吝赏赐!”
众臣一片哗然,这功劳簿上躺着那么多人,皇帝陛下谁也没提,先是无关痛痒的问了一句徐骁的出身,随后居然亲口下诏加号骑都尉!
还称赞一个小小的都尉为卫霍!
卫青,霍去病是什么人?这舅甥二人号称大汉帝国双壁,打的北方强大的匈奴远遁千里,封狼居胥乃是古往今来的武将至高的功绩象征!
虽然只是一个骑都尉,但是这赏赐却在统帅和先锋以及众将之前,看来皇帝对这位骑都尉可是恩宠非常啊!
一时间,众臣心中纷纷都起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在徐骁获得骑都尉之后,紧接着以宰相谢安为首的中枢议定谢石升中军将军,都督司、冀、幽、并四州,加尚书令,谢玄升车骑将军,朱序授龙骧将军,都督徐、青、兖三州诸军事,刘牢之因功晋升建武将军,谢琰为征虏将军不等。
晋帝把未收复的徐、兖、青、司、冀、幽、并七个州名义上交给谢石与朱序,正是心存想要大举动兵的想法。
朝会散之前,晋帝又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道诏命,公之于众。
谢安以总统军事之功加封为太傅,位列三公!
同时,建康朝廷在淝水之战胜利三日后,正式下诏北伐!
这比历史上的北伐时间足足提前了九个多月!
晋廷下诏北伐,恢复故土的消息传到长安,秦王苻坚听了大怒,然后怒归怒,因为淝水兵败他威信尽失,国内政令不能通行,各族首领虎视眈眈,他忙于稳定朝局和防范异族,对晋廷的北伐已经没有任何有效阻止的方法,只能各发一份诏书让各地刺史严防死守,并颁布失土者死的命令,妄想以此阻止晋军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