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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诗句里写得美,可刚刚过了“二月二”的北江,还看不到春天的影子。杨柳还是枯枝,人们还在“似剪刀”的春风里感受着春寒料峭。“杨柳醉春烟”的美景更多的是一种想象。能想象也不错,最起码有了盼头。

周末的北江广电大楼分外安静。这就是体制内的作息。虽然有很多岗位在默默地加班,但和工作日的喧闹相比,周末的假日特征在这里还是相当明显。根本让人感觉不到这里是一个陷入生存困境、发展式微、亟待转型的行业。周末的广电大楼就像还在冬眠的青蛙,睁开眼感受了一下大地的气息,又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不过,11楼新闻综合频道是个例外。这里不仅一周七天每天都热热闹闹,就连晚上这里的灯也一直亮着。尤其是总监办公室的灯,经常会亮到深夜。

“城市广电的出路在于融合发展”虽已成业内共识,但没有可借鉴的经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广电+报纸”的融合,属于市委市政府层面的决策,那不是一个频道总监能操心的事儿。仅仅就广电内部的“小融合”来说,要解决的问题就多如牛毛。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吕东带领新闻综合频道团队强基固本,喊出了“行动、改变、突围”的口号。她从一点一滴抓起,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她重视记者的基本功,制定了“人才培养计划”;她鼓励创新,大胆启用思维活跃的年轻人;她拓宽营收渠道,注重“积小流成江海”……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她常常感觉分身乏术,时间不够用。她买了个可以折叠的简易床,不足六平米的办公室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卧室。年前在制作“优化营商环境北江在行动”的汇报片时,她连续半个月没有回家,直到母亲段燕打来电话,说自己摔了跟头……

那天傍晚,她慌慌地回到江南小区,蹑手蹑脚地进家,屋里静得吓人。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母亲盖着被子侧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眼角处夹着泪,像刚刚哭过,白发苍苍、形容消瘦。吕东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顿生一种凄楚。她蹲在床头,温柔地抚摸着母亲的白发,轻轻地呼唤着,“妈、妈、妈……你感觉怎么样?”老太太慢慢地睁开眼,女儿的脸映入眼帘,她先是一惊,随即脸上浮现出见到久违亲人的惊喜和幸福。

“东东!回来啦,孩子!”老太太说完,胳膊一用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别动妈,”吕东伸手扶住母亲的肩膀,“摔到哪儿了?!”话音一落,她才发现母亲刚才压住的右脸的脸颊和额骨处有两块淤青。“唉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咱去医院看看吧!”吕东抖动着嘴唇,眼睛又湿润起来。

“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了!”老太太像变了个人,完全没有了刚才躺在床上的病态。她兴奋得甚至有些手舞足蹈,“晚上吃什么孩子,妈妈给你做!”

吕东惊讶地看着老太太的样子,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一个身有病痛的老人瞬间生龙活虎。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活得太自我了?近70岁的老娘需要陪伴和照顾啊?她可以没有朋友,但不能没有家人。工作永远干不完,她应该调整自己的状态,让一切都健康起来,良性循环起来了。

说到朋友,她突然想起了闺蜜宁萌。她跟宁萌有好几个月没联系了,不知道她跟韩鹏两个人处得怎么样了。想必应该不错吧,俩人如胶似漆了,才会忘掉她这个闺中密友。她走向自己的卧室,从化妆镜前闪过,无意中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妈呀!这是我吗?怎么一下老了这么多?!她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面孔,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失落。

手机响了。真是想谁来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萌萌”,而且还是视频通话。吕东犹豫了一下,伸出食指一点,接通了。

“东东,最近怎么样,你在干嘛呢,好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想我了吗?”视频里的宁萌嗲嗲的,因为开了美颜,人像个浓妆艳抹的大瓷娃娃。

“唉呀!我正想你呢,想你想得想睡觉!你这个有了男人忘了姐妹的白眼狼!可算想起我来啦!”吕东调动情绪,配合着调侃骂俏,开始互动。

镜头一摇,韩鹏进入画面。他冲着吕东摇手,热情地打招呼。镜头摇动的刹那,吕东分明看见宁萌的小腹已经隆起,不免心里一震。天啊,她怀孕了!果不其然。宁萌羞羞答答地告诉她,她跟韩鹏已经同居,而且有了身孕,肚里的小家伙已经3个多月了。他们计划年后天暖和些的时候举行婚礼,希望吕东能当她的伴娘。

吕东心里五味杂陈。如果当初她不拒绝韩鹏,现在那个已经怀孕并甜蜜蜜地说要举行婚礼的人就是她。老太太眼看有外孙子要抱,肯定也会幸福无比。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是想象。世上没有如果,时间也不会倒流让她重新选择。话说回来,重新选择,她真的会选择韩鹏吗?吕东嘻嘻哈哈地跟宁萌说了有十分钟。后面几分钟她基本处于走神的状态。韩鹏和宁萌的婚礼日期定在了农历二月初九。吕东答应,到时一定扮演好伴娘的角色。

挂了宁萌的电话,吕东坐在凳子上足足发了半个小时的呆,直到老太太喊她吃饭。她想起了已经去世的父亲,想起了身边的同事,想到了单位的境况,尤其是想到了那个一直装在她心里的面孔——陈家山。

她重新走上新闻综合频道总监岗位两个月后,进行了新一轮的人事调整。她向台里建言,提拔《北江新闻》制片人宋春风、《晚间》制片人陈家山为副总监;提拔柳南为《南腔北调》栏目制片人。这几位都是她的得力干将,正是在他们的配合下,她的诸多想法才得以顺利实现,工作才有了小小的起色。陈家山虽然成为了她的副手,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相反,这家伙被提拔之后,见了她只谈工作,也没有了往日的幽默,变得不苟言笑。吕东知道,家山还没有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的女儿陈小果还不到十八岁,还是未成年,还需要他照顾。她有的是时间等。她觉得,陈家山这块石头总有一天能被她暖化。

可现在,韩鹏和宁萌即将举行的婚礼又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她有些恨陈家山了。这个家伙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苦心吗?真的一点都不体谅她,不考虑她的处境?她已经四十二岁了,还能等多久?不等,她还有什么选择,又能去找谁呢……

二月初九眼看就要到了。前两天还挂满枯枝的柳树,一夜之间竟冒出了神奇的绿色。窗外一派“绿柳烟外晓寒轻”、“嫩芽枝头春意闹”的盎然生机。春天真是一个充满惊喜的季节,处处酝酿着无限的可能。

日子开始进入喜庆模式。

工作再忙,吕东也不能无视闺蜜的大婚。仅仅在婚礼当天出现是不够的。作为伴娘兼女方总调度,她必须要提前介入。她协调好了单位的工作,陪着宁萌去看婚纱,看酒店,到婚庆公司咨询细节……甚至连请柬的样式她都帮着参谋、出主意。这几天,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愉悦。

华灯初上。吕东跟着韩鹏、宁萌走进了一家装潢相当不错的素食餐厅就餐。下午她陪着二人在婚庆公司聊了一下午。说得口干舌燥,甚是乏累。最困扰他们的是摄像师的问题,宁萌一直犹豫不决。吕东在电视台,手下有的是摄像师,随便叫两人帮忙,是她一句话的事。韩鹏和宁萌开始也这么觉得,这样能省下一千多元哩。但婚庆公司说,如果请电视台的人拍,他们不负责做后期。因为电视台拍的东西手法跟他们不一样。再一个,后期设备也同,能不能导入他们的剪辑线都是问题。宁萌听了一脸的难为情。吕东还想争辩几句。谁知韩鹏表现出了少有的大方。他一伸手,打断大家,说那就用婚庆公司的,我们要的是最后的效果。吕东冲着他瞪眼,稍微懂点行情的都知道婚庆公司就是在找借口,能省则省,没必要花这冤枉钱。韩鹏冲她使了个眼色,那个眼神里满是暧昧,还有无限的温柔。当时吕东心里一颤。

餐厅的装修很有特点,大厅里的每个卡间用青藤、树枝、花束缠绕包裹,一个个就像童话里的花房子,独立而又连通。放眼望去,一片花枝招展、绿意盈盈,很好地呼应了“素食”的主题。三人找了一个角落的座位坐定,宁萌起身就要去卫生间。她已经怀孕5个月,刚刚过了反应期,胃口开了,但行动开始不方便了,上厕所的频次也多了。吕东想跟过去帮忙,宁萌使劲摇着手,说不用、不用。

吕东看着宁萌已经略显笨拙的背影,感慨地说,花姑娘眨眼就成孩儿他娘了。然后扭过头看着对面的韩鹏。韩鹏正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四目相对的一刻,她心里又是一震。她没往多处想,只是装出一副艳羡的样子说,“行啊,你这也算修成正果了!你们这是奉子成婚啊,也算是够前卫的了!”

韩鹏苦笑了一声,扭头也朝厕所的方向看,然后缓缓地转回头,淡淡地说,“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有什么前卫不前卫的!”

吕东听出了这口气里的无所谓,心下就有点不高兴。她正眼看着韩鹏,问:“下午在婚庆公司,你给我使眼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你还看不出来吗?就是不想给你添太多麻烦嘛!你让电视台的人拍了,到时候做出来的片子,她不满意,这大小姐的脾气,抱怨起来,不影响你们姐妹俩的感情?!”

吕东低了头。想想韩鹏这话,好像有些道理。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刚放下杯子,韩鹏突然往前一扑,猛地抓住了她的双手。她一惊,抬起的眼神里充满了错愕。韩鹏满眼含情地看着她,用乞求的口吻说,“东东,我的心还是在你这儿!只要你说一句话,跟我结婚的那个人就是你!这几天你陪着转,我感觉到了你的孤独,你也需要人陪。我可以的,只要你说一句需要我,我马上就回到你身边……”

吕东怒了。她使劲往外挣脱。怎奈韩鹏的双手死死地攥着她,一时竟挣脱不开。她想发作,但又怕惊动周围的客人,引来关注。她使劲儿扭头往厕所的方向看,生怕宁萌出来看到这一幕。真看到了,不仅她们姐妹没得做,他们的婚礼也会泡汤。这个不争气的韩鹏,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跟宁萌都有孩子了,马上要举行婚礼了,竟然还这么流里流气,见色起意!他想脚踏两只船?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宁萌,当初就不该介绍他们认识。她猛地低下头,咬韩鹏的手。韩鹏“呀”的一声松开。吕东伸开手掌,“啪”的一掌打在了韩鹏的脸上。韩鹏被打蒙了,惊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母老虎。

“我告诉你,你要是做半点对不起宁萌的事儿,我绝不饶你!”吕东狠狠地瞪着韩鹏,她压着声调,就像威严的姐姐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弟。说完,拿起包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告诉宁萌,我单位有急事,先走一步。”

二月初九,上午还是阳光普照,临近中午,那抹暖阳却被阴云遮挡的不见了踪影。海北宾馆门前,一对新人盛装打扮,向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频频点头致敬。11点58分,吉时已到,婚庆典礼在酷炫的开场音乐声中拉开序幕。在司仪煽情的主持词中,新郎缓缓走向t台的另一端。新娘和父亲站在t台上,看着谦谦君子般的新郎款步走来。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新娘的手,然后振振有词地说,“请爸爸放心,我会用一生照顾她,呵护她。”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新郎新娘拥抱在一起。那一刻,画面似乎定格,变成了永恒。

吕东是婚礼开始后才赶到酒店的。因为单位临时有事,她被台长叫去开会。她提前预判了这一切,让柳南替她当了伴娘。当她冲进大厅时,黑乎乎的大厅里只有几束光打在t台上,像一幕正在上演的舞台剧。韩鹏信誓旦旦,新人真情告白、热烈拥吻,亲朋好友掌声雷动……看着这一幕,吕东突然开始哽咽,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