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山看到吕东的微信转账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们极力不与世俗妥协,但是大家都做不了纯粹的人。在这个人情社会里,哪有白帮忙的事儿?再是老乡再是同学,也得给任世友的姐夫孙绍刚副主任表示一下。何况眼下又赶上快过年,回家看亲爹亲娘都不能空着手吧。
但是,这个钱怎么能让吕东出?自己的心上人家里碰上了这么大的事,能帮上点忙是莫大的欣慰。他突然觉得,吕东这么做,有一种把他当“外人”的距离感。但是,不能怪她。想想吕东现在的状态,焦头烂额,压力山大,还那么要强,还那么心细,还想着不能欠了谁人情。多么倔强的女人!
陈家山没有接收转账,急忙在微信里回道:我同学这边你不用管,不用送礼,我都能搞定。安心照顾老人。叔叔身体怎么样?
吕东:刚跟冀鲁明主任沟通了,情况不太好。已经转成比较严重的肺炎了。
家山心里一沉,回道:我明天再跟孙姐夫打声招呼,让他跟冀主任再说说,争取让最好的大夫给主治……
吕东:出于礼貌,也得向孙主任表示感谢,这个钱不能让你出,现在收入这么低,都得生活……
家山:行,看情况,需要的话我先垫上,你那儿正用钱,以后再说……
吕东:感动的晚会快要录制了吧,我这儿你别太分心,先把工作干好。我能行。
家山:嗯,没事儿。明天彩排,后天录制。大后天就没事儿了,就剩后期剪辑了。大后天我到医院去看看……
吕东:早点休息吧
……
寒风皱起,弯月当空,照着人世间,晃呀晃。
早晨的例会开得很快。
没用5分钟,每个栏目的当班制片人就报完了今天的选题。值班副总监孟成简单在笔记本上划拉了俩字,然后使劲儿一合,宣布结束。
大家起身往会议室外边走,孟成却迟迟坐在椅子上不动,他下身的痔疮已经严重了。今天早晨上厕所,他觉得像有一把刀子在肛门口肆意砍杀。他的脸扭曲着,一副生不如死相。回头看时,马桶里红呼呼一片。这哪是拉屎,倒像是刚坐在马桶上堕完胎。
此刻,他觉得肛门口处长出了一个大包。屁股稍微一动,两侧的肌肉就像刀子一样刮擦那个脓包。这就是放纵喝酒的下场。
人都出了会议室,孟副总监才咬着牙,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慢慢地往自己的工位挪。不行了,他觉得今天必须去医院看看了。进入过道,后面不停地有人走上来,超过他,扭着头关心地问孟总这是怎么了。孟成疼得只是摆手。
突然,一只肥厚的大手从背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他身体一侧歪,差点瘫坐在地上。孟成怒火中烧,刚想发作,身后响起了侯宝才那漂着油花的腔调:“哟,孟总,你看你,为了党国的事业,把自己弄成这个狗样啦!一定得节欲啊!”
孟成紧咬牙关,连眼皮也没往上抬,低着头慢慢地朝自己的工位走去。侯宝才洋洋得意,扭动着肥硕的身子走向宫仁的办公室。
林刚突然从工位上站起来,大声问赵小龙和孙波在不在。半天,才有记者回应,说两人可能出去了。林刚嘴里抱怨:“臭小子,年前看作风的片子暗访得咋样了,也不汇报。”
孟成终于走到工位,站了一会儿,他需要缓解一下疼痛才能坐下。听着林刚嘟囔,他瞅了瞅赵小龙的工位,发现暗访包扔在工位的文件筐上。显然人没有出去采访。他盯着暗访包看了半天。这时突然有人说,赵小龙去机房了。
宫代总监办公室的门开着。侯宝才瓮声瓮气,声音忽高忽低。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会儿扯淡一会儿在说悄悄话。说悄悄话时尽管压低了声调,但仔细听,仍然能听得清楚。
“哥,你这字功力见长啊,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不行,我得提前求一副,将来你真要出名了,我这副字就值钱了,哈哈哈!”
宫仁专心地临摹着字帖,脸上笑容可掬。
侯宝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字帖旁边的桌面上。他没有像李娟那样用书压住,而是清了清嗓子,像是提醒老宫注意。也许在他眼里,这不是什么秘密,不用遮遮掩掩。更不用不好意思。每天往这小屋里来的,除了说工作,不就是这些事儿嘛。
宫仁也不抬头,只用余光一扫,不薄不厚,便大概猜出了里面的东西。心里激动地有些颤抖。老侯作为正式工,混不吝的主儿,这么多年给谁送过礼?恐怕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吧!很荣幸,他把第一次给了自己。这临了快退休了,狗玩意儿一下变得这么舍得,他妈的这是要干嘛?宫仁颤抖的心一下收住了。大不了自己不收,先听听这狗玩意要干嘛。甭管怎么说,知道给自己送礼,这就是莫大的恭敬。说明自己已经把这块料降服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老侯,故作惊讶地问:“干嘛呀这是?有事儿说话,都是自家兄弟!”
“嗐,我能干嘛,过年了,给老人买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需要啥,干脆……让他们看着买去吧。本来想弄张超市的卡,谁知他娘的还要登记姓名电话,我一想,去球的,直接票子吧……”
“哎呀,不缺啥啦!都准备好了,我昨天刚去看了他们,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俺就不管了,反正俺心意尽到了。这二千块反正退不了!”
老侯瞅着宫仁手里的毛笔歪七扭八地在纸上瞎划拉。正想着如何引出自己要说的话,宫老大突然抬起头,拿过信封拍到他面前,一脸怒气地说:“拿回去,咱们兄弟之间不弄这个。”
侯宝才一下懵了。他瞪着大眼珠子,使劲儿猜着宫仁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宫仁仍然低头写字,心里却已想清楚。老侯一直在瞄着《北江名人录》负责人的位置。这个周播的小版块,本来归运行组凌青云管。但是老侯非想把《北江名人录》独立出来,并且让他负责。宫仁一直没点头。一是因为这个版块虽小,却是宣传部直接派下来的,要是独立了,他必须要跟郭有亮汇报。老郭同不同意都两说着。再一个,老侯再干两年就退了,岁数大了,再给他捅个篓子,出个纰漏,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些,都不能跟老侯说。
宫仁看了看开着的门,又向门外瞅了瞅。老侯不知是真没领会还是装没领会,反正就是没动。门仍然大开着。
见视野之内没有什么异样,老宫便叹了口气说:“老侯,咱们再干两年也就该往后靠了,非得折腾啥!”
“哎呀,哥,话不能这么说。在电视台干了一辈子,职业生涯快画上句号了,咱不也得想想自己这几十年都干啥了,有啥拿得出手的东西嘛!再说了……家里那老娘们,妈的一直说我没出息……”
“哎哟嗬!”宫仁同情地瞥了一眼这个肥得像要出栏的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老家伙,嘴角掠过一丝讥笑。他其实顶瞧不起老侯这号人,自我管理能力差不说,还受家里的女人管制。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和乐趣在哪里。哪像他,虽然五十多了,但身材匀称,衣着讲究,发型时髦,身上散发着法国香水的味道。说刚四十也有人信。但,也正是有了老侯这种人,才显出他这种人的稀有与可贵。想到这儿,宫仁甚感欣慰。
他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自己也点上,吞云吐雾地说:“我忘了这茬了!你家里那个母老虎也支持你这么干?你给我表示这一下,是不是经过她批准了?”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我自己还有点私房钱……”老侯弹了弹烟灰,惭愧地笑着。然后,把信封又放到了旁边的文件堆上。
“真没有?”
“真没有!”
“噢……年后我认真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就是呀!兄弟我没别的诉求了,退休前能弄个项目制片人就烧高香了!这是我退休之前唯一的心愿了!”侯宝才脸上有了哀求之色。
宫仁举起烟卷深吸了一口,灰色的烟雾从嘴里冒出来,又一点不落地钻进鼻孔里。一阵眩晕,他翻了翻白眼,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外,越过走廊和一排工位,隔板后面,孟成趴在桌子上,正盯着电脑发呆。突然,他站起来,冲着宫仁的办公室喊:“宫总,我顶不住了,得去趟医院!”
“去去去!赶紧去!让小白送你。”宫代总监吃惊地说。
下午两点,一堆编辑记者共计三十多人陆陆续续走进了十一楼会议室。“感动北江”颁奖晚会要进行最后一次推演。这些人都是被临时抽调上来盯各个岗位的。围着会议桌的椅子已经盛不下,两边靠墙的“旁听席”上也都坐得满满当当。人还没到齐,大家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总监们都不参与,朱佩琪还没来,陈家山就是最高指挥。通过前两次推演,他对环节基本熟悉了。但是出于礼貌,他还不能撇开朱佩琪自己发号施令。评选、事迹展播阶段朱佩琪基本没参与,但是对于晚会,小朱却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家山倒也欣慰。有人张罗总比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好。他明白朱佩琪的小算盘,晚会现场领导们都在,他往舞台上一站,宣布一下纪律,指挥指挥,领导们就会认为整个活动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是就是吧,晚会顺利办下来最重要。“功成不必在我,但是功成必定有我”!再说了,这几天他真得感到累了。
“今年的嘉宾主持请的谁?”前两次推演没有参加的切换导演阚景笑眯眯地问。
“央视的D老师。”陈家山有些得意。
“D老师确实有水平,提问又尖锐又犀利。去年的访谈环节请的是谁来着?”
“去年是Z老师,今年Z老师从央视辞职了。”
“哦。哪个都比咱们水平高。”
“那肯定了。出场费也是相当美丽。”
“哈哈哈。多少钱?”
“具体多少不知道。只知道人家主持一次够我们挣一年的。哪儿啊,就现在这工资,差不多两年了!”
阚景瞪起了眼,故作一脸惊诧:“这么多!?同样是做电视的,差距怎么这么大昵?”
“实际到人家手里可能没这么多。这不是让金牛座在北京找的经纪公司联系的嘛,他们中间肯定要赚差价呀!”
“唉!”阚景无奈地笑,出神地摇头。
突然,人群中万鹏一举手,大声问:“山哥,咱们几点开始?我们三点还得出去采访!”
陈家山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朱总怎么回事,都过去一刻钟了。我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朱佩琪一推门进来了,一屋子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小猪领导派头十足,边往里走边看着万鹏,信口批评道:“咋啦,小鹏,又沉不住气啦?唉呀……”他拉着长音,走到最前面,把椅子往外一拽,随口又来了一句顺口溜:“沉住气憋住屁,革命一定能胜利!”
人群中冒出了几声尴尬的笑。多数人对他这句粗俗的玩笑在逻辑上缺乏认同感。迟到了就该大大方方地说声抱歉。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还想转移话题活跃气氛,那也不能拿记者的责任心调侃啊。朱佩琪不在乎,没人笑就没人笑,他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下进行。也不问陈家山进行到哪儿了,刚才有没有开始说,直接宣布开会。这让陈家山一下想到了四年前他刚回到《晚间》任第三制片人时开例会的情景。
那时栏目开例会,第一制片人江平说完了,朱佩琪这个第二制片人就接过来说,他说完了,本该第三制片人讲。但是朱佩琪不,自己说完了,要么问编辑记者有什么要说的,要么直接宣布散会。根本不问陈家山这个第三制片人要不要讲。每次都是陈家山硬生生地打断他,要求说几句。例会上的气氛有多尴尬,可想而知。编辑记者都看得出来,朱佩琪这是赤裸裸地宣战,明晃晃地挑衅。这种无礼和野蛮让大家都觉得很难堪。风度翩翩,正人君子的陈家山被如此羞辱,让人不寒而栗。会看门道的人都会分析,朱佩琪这是在反击,在做自我保护!陈家山在《晚间》快办不下去的时候回来,对朱佩琪和江平这个“黄金搭档”形成了威胁。他们办不好这个栏目,你陈家山也别想。
陈家山突然想到,朱佩琪当年之所以能这么生猛,背后肯定有当时的总监牛小斌的授意。正向牛小斌曾经给他的指点一样:江平就是个老好人,朱佩琪有点小才,有啥啊,你就跟他们干!
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一惊。感叹人心乃是最大的江湖!
“舞台督导要注意,台上的感动人物,D老师一访谈完,音乐一起,负责鲜花和奖杯的礼仪小姐的脚就得迈上舞台了,要提前让她们站到边儿上候场,要无缝衔接,不能让台上的人等,明白了吗……再有,宣讲嘉宾是从舞台的右侧上。感动人物是从大屏的后面出来,然后是从左侧下,这个明天上午彩排都要提前跟他们交待好……”朱佩琪越说越起兴,总觉得下面的人不明白,干脆站起来,拿笔在身后的画板上画了起来。
“朱老师,颁奖嘉宾颁奖的时候,礼仪小姐是站在颁奖嘉宾身后,还是站到感动人物身后?怎么站合适?”
“这个……怎么顺手?”朱佩琪也有点拿不准了,扭头看了看画板,说:“关键是看领导怎么拿着顺手。再一个镜头还要好给,小姐不能挡着领导的脸……明天上午彩排我们再走走位吧。”
陈家山一边听,一边看着朱佩琪。他本想讲讲负责播放感动小片的岗位注意,一定要记清人物,不要光记序号,要知道随机应变。万一现场感动人物出场顺序出现变化,不要张冠李戴了。但是看看朱佩琪那大包大揽唯我独尊的气势,他打消了讲的念头。干脆下来单独找视频播放岗的人面对面地说吧。
“晚会大概多长时间啊?中间万一错了能停吗?”阚景心里没底,小心翼翼地问:“我最担心最后那一下,歌舞一结束,全体感动人物上台,领导也上台,歌舞演员还不能动,摆着造型,肯定会乱,没准就走错!”
“所以明天的彩排走位很关键!”
“但是领导不可能来彩排啊?”
“那没办法……最后那一下如果真错了,那就补镜头,反正也到最后了,不管他……”朱佩琪抖了抖腿。
“嗬……刚才还一丝不苟强调严谨,最后带头耍流氓,烂尾啦!哈哈哈……”阚景调侃起朱佩琪来。
小猪佩奇又是一阵抖腿。低头看脚本。他有一个好处,就是轻易不跟女人叫板。尤其是比他岁数大的女人。
“明天晚上八点正式开始。大概仨钟头吧。虽然咱们是录播,但基本上是按准直播走。现场五百名观众,再加上省市领导,你想想,规格很高,不可能中间一遍遍重来。太不严肃了。基本上跟舞台剧一样,必须一气呵成。本来想着网络同步直播呢,后来怕现场万一出点啥事儿,万一有人举个反动标语啥的,那就完蛋了,郭台就该回家抱孙子了!哈哈哈,干脆拉倒!”朱佩琪像在说单口相声,不仅善于联想,自己还能把自己逗笑。显然,他对开会讲话非常热衷,相当上瘾。也许他单身生活的不如意在安排部署、调兵遣将的快感中能得到弥补。只见那圆圆的腮帮子一起一伏,嘴里喷着吐沫星子,近视镜片后面的小眼珠子滴溜乱转。此时,他讲话的兴致接近了高潮:“小鹏,你可以走了……小马小高,你们负责后勤的,记着提前跟食堂沟通好,六点半开饭,把吃饭的人数今天最后再核实一遍。尤其是那些小演员们,几百号人,工作量挺大。现场一定要数对人头,别多了也别少了……”
陈家山扭头看了看朱佩琪。他觉得时间不早了,可以按照脚本推演一遍流程了。把人都放走了,负责具体岗位的等于还是啥也不知道。他找了个朱佩琪喘气的档口,赶紧说:“咱们开始推演吧!好多人还等着剪片子呢。”
“哎?主持人呢?罗江兰呢?刘青松呢?”
“一个在配音,一个在演播室主持知识竞赛。找人替他们念吧,其他岗位都在。”
“推演主持人怎么能不在呢?他们可是最关键的岗位啊?明天别出错,出了错我可负不起责!”朱佩琪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嘟囔。
“没事儿没事儿,他们一直在熟悉脚本。下来我叮嘱他们。”陈家山扫视了一圈,他在看谁来代替主持人推演。
“没事儿!?出了事儿谁负责?”朱佩琪突然脸色大变,厉声喝问。情绪变化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陈家山脸一红,咬了咬牙,没作声。
“行,家山你盯着推演流程吧,我上面还有事儿!”说完,朱佩琪噌地起身,大腿向后一顶椅子,椅子腿擦着地板砖往后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他甩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家山不管他。冷静了一下,直接开始布置工作。
“小敏,你念女主持人的词。燕鑫,你是主持人助理,你就念男主持人的词。走到哪个环节,哪个环节负责的人就支应一声。有词的念词,没词的就描述一下你这个岗位的工作。比如,播放小片的,到你那儿,你就说播放某某人物视频小片。明白了吧?开始!”
天擦黑的时候,柳天紫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家中。他本以为李敢还没下班,谁知刚一进门,李敢和李向东叫喊着就冲了出来。儿子的课外班已经放假了,李敢今天单位不忙,提前回来了。东东翻着妈妈的行李箱,问有没有好吃的。天紫遗憾地说,妈妈太忙了,没顾上买。想吃什么,明天一定给买回来。李敢帮着媳妇脱衣服,拿拖鞋。见到这个情景,柳天紫稍稍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万事太平,她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李敢看着媳妇的脸色研究了半天,感叹说:“你们这个培训真是挺要命啊,看把你累的,脸色这么差。想吃什么,我炖点鸡汤给你补补吧。正好冰箱里还有只老母鸡。”
“哎呀,他爸,你太体贴了,谢谢!”说完,天紫眼睛竟有些湿润,扑到李敢怀里,使劲儿抱了抱。
李敢眨了眨眼,好像对媳妇的这个反应不太习惯。
……
吃完晚饭,泡完了脚,天紫早早就钻进了被窝。东东跟过来,非要在妈妈的被窝里耍一会儿。李敢也关了电视,躺到床上。一家三口各自抱着手机,进入了互不理睬的沉迷模式。
李向东在看抖音,小家伙被里面的内容逗得嘎嘎大笑,笑出了鹅叫。天紫瞥了一眼,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地说:“东东,你笑点太低了啊,模仿个小丑就让你高兴成这样了?注意控制!”然后继续看自己的朋友圈。李敢侧躺着,正在看一个公众号推送的文章。突然,他嘴里“咝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又看了一会儿,李敢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半信半疑的骂声:“娘的,是真的吗?这些年都白瞎了!白受罪了!”
天紫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里喃喃地问:“咋啦他爹?白受什么罪了?”
李敢看了看儿子,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下,然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天紫。天紫拿过来一看,里面推送了一篇男女性生活的文章,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男女同房安全期的话题,里面科普了一个知识。
问:只要算准了女人的排卵期,排卵期之外完全不用戴套?
答:不存在绝对的安全期,因为女性排卵会受外界环境、气候、本人的情绪,以及健康状态等因素影响,从而出现排卵推迟或提前,并且还有可能发生额外排卵。
柳天紫看了心里一震。要是早两天发现这个文章,也许她就不用受罪去外面打胎了。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李敢头上了。想到这儿,心里又升起一阵沮丧。
“哎呀呀!”天紫叫苦般地喊出了声,埋怨道:“这么危险啊!那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套上吧!”
“哎呀!好日子到头了!人生无趣啊!”大胆儿一声叹息。
“套上什么呀妈妈?”李向东突然抬起头,瞪着懵懂的眼睛问。
“小孩子不要瞎打听!没你啥事!”天紫瞪了儿子一眼,接着说:“时间不早了,回你屋睡觉吧,东东!”
东东撅着小嘴,耍着赖不想走。天紫一声令下,李敢抱起儿子送回了小卧室。没过一分钟,就穿着睡衣小跑着冲了回来,哧溜一下钻进被窝,夸张地哆嗦了几下。他把被子使劲儿掖了掖,紧紧地围住脖子,露出的那颗大脑袋好像跟身体没了关系。大脑袋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看。半天,柳天紫才转头瞥了一眼,一眼便看出了那冒着绿光的眼睛背后的心思。笑了一下,坚定地说:“干嘛?又想干坏事啊!很不幸,我来例假了!”
“嗯?离着例假还有一周呢,现在应该是安全期啊?”李敢有些迷茫。
“你刚给别人科普了知识,转头自己就忘啦?里面不是说了嘛,女人的月经期受情绪、压力的影响,会出现变化。”天紫白了大胆儿一眼,接着嗔怪道:“再说了,万一哪天再让我怀上了,我可告诉你,我再也不打胎了,这么大岁数了,太危险了!再怀上了就生,养不起你也得养,自己看着办!”
两句话,把李敢那双欲火中烧的眼睛一下浇得黯淡无光。他翻身平躺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都快十年了,你的经期都没变过……谁知道那个破公众号说得真啊假啊……”
见李敢有些失落,天紫放下手机,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侧躺在老公的脑袋旁边,安慰说:“别着急,过几天就好了……我现在可不如以前了,三天就没了,量还特别少……你也该注意啦,过了年就四十了,已经不是小伙子了,要学会节欲。以后一个月一次就行了……”
“哎,不对啊,怎么到你这儿,成绵羊了?”
“去你的,谁说我是绵羊,我可不如狼似虎!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甭担心我!你没听说嘛,男人到了八十多还能生儿子呢!我的性生活之路长着呢!长得一眼望不到头!”李敢越说越来劲,语气中满是欲望不能发泄的委屈。
“我去北京之前,忍忍吧,太勤了……哎,你喜欢的那款皮衣,我没准儿这两天就给你买了,这两天我可能会有一笔收入……”天紫摸着李敢的头,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李敢扭头,凝神看着媳妇,像看着一个神秘的陌生女人。
吃过早饭,柳天紫觉得身上没劲儿,毕竟刚堕完胎身体虚弱,想不去上班,但心里挂念着几件事儿,便咬着牙穿衣服。刚要出门,包里的手机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响得她一阵心慌。手忙脚乱地翻出来,一看是燕鑫。天紫转了转眼珠,手一滑接了,听筒里传来燕鑫甜甜的声音:“姐,早啊!你今天来单位吗?我有点东西要给你。”
“鑫鑫,我正要出门呢!啥呀?这么大早上就给我打电话?”
“嘿嘿嘿,见了面说吧。主要是想告诉你,到了单位先别上楼,我在地下车库负二层等着你。”
“看你神神秘秘的!电话里不能说呀?”
“哎呀姐,电话里不说了,一会儿见面说吧。我正开着车呢,马上到单位了。”
“好好好,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柳天紫一阵兴奋。燕鑫一张嘴她就猜到这是要给她送礼了。到底是卡?是东西?还是现金?臭丫头不说,她不得而知。但是猜测等待的过程很是美妙,完全可以用心潮澎湃来形容。她快速下楼,发动汽车,不等预热就驶出了小区。
尽管电视台地下车库门口的电子屏上显示车位已满,柳天紫还是刷卡开了下来。她知道燕鑫约在地下车库里的心思,肯定是下面说话更安全。
远远地,燕鑫站在奥迪车旁冲她微笑着招手。天紫胡乱把车停了,迎面快速走上去。燕鑫像个waiter一样拉开后车门,她一哈腰坐了进去。小姑娘转了一圈,走到另一侧,拽开车门也坐到了后座上。整个过程没有语言,动作干脆麻利,就像两个女特工在接头。
“姐,你这是咋啦?看你脸色这么不好?”
“哎呀,没事儿,大姨妈来了。”
“哎哟哈。”燕鑫礼节性地热了一下场,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马上要进入主题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看样子像是第一次送礼。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调,说:“姐,我跟我爸把情况都说了。我爸说,这事儿主要还得靠你柳姐给你操心。别人就不用找了,你就麻烦你柳姐给你拿主意吧……我爸说,你柳姐这么辛苦,又快过年了,他也不知道你喜欢啥,家里还缺啥,干脆就给张卡吧。”说着,红了脸的燕鑫快速从衣服兜里拿出了一张中京的卡,硬生生地塞到了天紫手里。
天紫心里一喜。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卡,这是一张福礼卡。这种卡可以在中京旗下所有的商场、超市使用。中京还有一种礼品卡叫亲情卡。亲情卡只能在超市用。两种卡买起来都没什么门槛,但却能看出送礼人是否细心周到。
柳天紫抬起头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好像受了莫大的羞辱:“这是干嘛?你爸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认你这个妹妹,一定替你尽心尽力地去办。但是,给我来这一套就见外了。况且现在都是有纪律有要求,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这卡我不能要!”说完,把卡又塞回燕鑫手里。
燕鑫一下慌乱了,眼里瞬间有了泪花。
“姐姐,你必须收下。不然到家我又要挨骂。我爸肯定说我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要么,你就是不想帮我!”话没说完,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燕鑫那白皙的脸庞流了下来。小姑娘情绪来得之快,让柳天紫始料未及。如果真做了主持人,情绪有这么丰沛,那还真不错。只听燕鑫接着表白似地说:“我真得特别喜欢主持人这个岗位,姐,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一定会百倍努力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行不行……”燕鑫颤抖着,双手抓着天紫的胳膊摇晃,几近哀求。
卖惨、表忠心、求可怜,柳天紫以自己的经验快速识破了小姑娘的手段。不愧是商人的女儿。聪明人啊!这多好,为她收下这份礼给足了台阶。
柳天紫开始往下推进:“唉呀,你看你这孩子,说得我好像不仁不义似的。我既然答应了帮你肯定就会尽力。”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手在燕鑫头上摸了摸,心疼地说:“这大早晨的,还没咋着,就哭了一炮……行,为了你到家不挨骂,我先替你收着。但是有一点你得明白,很多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好多事还得宫总说了算……”
“姐,我知道,宫总那儿我爸也给准备了。”燕鑫手伸进兜里摸了摸,想拿出来,但是最终手在兜里没出来。
“好,那就行……嗯,你打算自己给宫总?”
“嗯……啊……我还有点怵头,宫总那个人太厉害了!嘿嘿……”燕鑫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帮你给他也行。正好我把这些情况给他汇报汇报。”天紫低着头,看似漫不经心。见燕鑫半天没反应,便猜出了她的顾虑,于是直接了当地问:“干嘛,不放心啊?”
“不是不是……”
“我给你分析分析。你要是去给,他要是不收怎么办?你准备好说什么了吗?”
“啊?没有……”燕鑫呆呆地看着车的前挡风玻璃。
“再一个,你去找他,肯定说不了几句话,不会有深入的交谈。我可以把你对主持人的热爱,你干事儿的劲头都跟他讲讲。如果你要是觉得‘我这个送礼的人,连面也不露,会不会有点亏。’甭急,你要的是结果。等我帮你摆平了,我会带着你去找他。大不了,让你爸再请他吃顿饭,再强化一下感情,啥都有了,是不是?”
“嗯嗯嗯!行,姐,我听你的。”燕鑫使劲儿扭动脖颈儿,玩命地点头。果断地从兜里掏出了另一张卡。
天紫接过来,看了看手里的两张卡,迟疑了一下,突然抬起头问:“你得告诉我,这里面有多少钱?”
“嗯,掀开卡套,里面用铅笔写上了……”
“行了,后面的事交给我了!”
……
柳天紫一脸平静地出了奥迪车,心里一阵狂喜。两张卡的面值已经超出了她的期待。为了让两张卡都变成自己的财产,她决定立即实施第二个计划。她迈开风一般的步子,直接奔向总监办公室。皮鞋后跟儿有韵律地击打着地面,发出“咔咔”的欢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