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线是甚为罕见的郑重与认真,萧妙童闻此转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到底是没能忍住,轻声说出了句“好”。
萧珏一死,萧家的富贵权势眼见着便散去了大半。
加之老人出殡那日,除了萧弘泽兄妹二人,萧氏再无第三个子孙出现在那葬礼之上,有关萧府的种种蜚语流言,亦似长了翅膀般眨眼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老太傅是正月初七过的身,正月十四恰是他的头七,云璟帝念着昔年老人曾悉心教导过他数年的恩情,又思及他这“三朝元老、两代帝师”的身份,索性将每年正月十五的那场宫宴干脆取消了去,以表哀思。
只是帝王转念考虑到两月后的三月初三,天家宗亲之内尚有一场大喜,且因着北疆战事,京中去岁并未办过那上元宫宴,于情于理,他都该在那大喜之前寻个机会、借个由子,与朝中众人好生庆贺一番,祛一祛旧年的晦气。
于是云璟帝拎着一众朝臣细细商量了半晌,最终将那原本该办在正月十五的上元宫宴往后延了半月,把它一口推至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那天。
此事至此便算是告一段落,众人定下那新岁宫宴的时日,就再未管顾过萧氏与萧府。
元月十五那日京中集市上的灯火辉煌如旧,可今年的慕惜辞等人,却不似往年来得那般清闲。
晋王府的几人忙着张罗今岁开春迎娶新妇;慕惜音打过了年便将自己关进流霞苑,安安静静地绣起了出嫁要穿的衣裳;打萧淑华下堂之后,栖云馆的几人亦肉眼见得较从前忙碌了不知凡几。
墨君漓带着离云迟,师徒俩苦哈哈地每日做着早课晚课、练着早功晚功;便连湛氏兄妹也开始思索起来年该如何重修他们湛氏的靖阳伯府。
浮岚轩书房之内,慕大国师逐字逐句地览阅起手中新得的书信,待那纸上最后一个字都被她收进了眼底,她面上忽的现起道轻松又欣喜的笑。
“成了。”慕惜辞轻笑着放下手中信纸,如释重负般呼出了口气,“总算是成了。”
“三姐姐,什么事成了呀?”在她对面看着话本、难得偷闲的慕诗瑶应声抬头,细长的眉梢轻挑,“我好似极少见你这么高兴。”
“那自然是好事。”慕大国师弯眸,起身晃了晃自己发麻的腿脚,眉眼噙笑,“阿衍在他方才递送来的信上说,西商已经同意跟寒泽议和,并答应以二百两银子一个人的价码,赎回他们被我们抓起来的战俘了。”
“同时,叶姐姐那边也商量好了,回头西商送过来的这些赎金,他们愿意分我们乾平一半,以做先前我们仗义伸援的酬劳。”
“真的啊!”慕诗瑶闻此登时亮了眼,“那这是得有多少银子?”
“唔……”慕惜辞敛眸飞速做了个心算,“西商当日拢共派了大军两万五千余人,刨除当初死在战场上的五千二百来人,再刨掉战争结束后不幸病故的一千四百个……”
“叶姐姐那边,约莫还扣着西商一万八千四百人,按照一个人二百两银子来计算,那就是三百六十八万两白银,我们乾平能分得其中的一百八十四万两。”
“一百八十四万两!那我们乾平来年的军饷不就有着落了?”慕诗瑶猛然抚掌,片刻后却又止不住地蔫了下来,“可是……三姐姐,这可是足足三百六十万两的银子,他们西商能这么痛快且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吗?”
“痛快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但他们倒也不至于会不心甘情愿。”慕惜辞笑笑,“毕竟,两百两银子可养不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军中精锐……”
“他们西商若想重新养出这么近两万名的精锐大军,少说也得花上上千万两的白银,孰贵孰贱,孰轻孰重,那西商君王倒还不至糊涂到那等地步。”
“这样。”慕诗瑶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皱着的眉头却是半分不舒,“那……三姐姐,我们就这样把那些战俘给放回去吗?”
“这会不会太容易了些?万一西商的人得回战俘,立马再向我们乾平或是寒泽开战怎么办?”
“就目前来说,道义我们肯定还是要讲上一些的——但讲道义又没说不让动手脚。”慕大国师说着浑不在意地耸耸肩,“这一万多战俘留在寒泽也是浪费叶姐姐他们好容易囤积下来的口粮,所以放定然是要放的。”
“但等他们出了寒泽、入了西商地界之后,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这可就说不定了。”
“至说开战之事,阿瑶,你放心,他们是没这个本事的。”
“三百六十万两的银子,于我们乾平而言倒不算多到不可承受,可对他们西商来说,拿出来便必然要狠狠伤动一番筋骨。”
“再加上他们与寒泽议和时,在和约里商议好的、要赔给寒泽的各式零零碎碎……此事一了,西商注定元气大伤,他们哪里还敢与我们开战?”
“——就算要战,少说也要等上个三年两载、待他们大致休养好后再战。”
“不过,等到那时,我估计阿姐设计出来的那几样新火器,早就在我慕家军中普及开了。”慕惜辞托腮,“阿姐改良的武备有什么效果,阿瑶你也是亲眼见识过的——你觉得,到时候我们还能惧他西商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慕诗瑶讪笑,“我瞧着,大姐姐改出来的那几样弓弩,可是要比寻常武备凶多了,再者,咱们原也不惧他大漠西商……只是圣女那边要怕上一点。”
“没事,眼下寒泽已然成了咱们乾平的属国,西商若敢进犯寒泽边境,那就是在对乾平宣战——”慕大国师抬指说了个轻描淡写,“那西商国君若想不开了,尽管来打便是。”
“刚好,我正愁着他日要如何去寻借口攻下大漠呢。”
前生时的慕修宁命丧西商,一向娇俏可爱的墨绾烟也被那大漠风沙摧折了大半条命去……
今生她最想率兵攻下的,从来不是什么北疆的寒泽、南疆的桑若,她最想重新踏平的,唯有那黄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大漠。
慕惜辞敛眉微微蜷了指尖——她是真想尽快平了那该死的大漠,二哥和乐绾的命劫都应在那里,她真怕前生的悲剧会一个不慎,再一次重演在她面前。
“总之……”小姑娘闭目长长呼出口气来,她正欲再与慕诗瑶说上两句,孰料灵琴却突然出现在了书房门外。
“小姐,萧小姐来了,您要不要出去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