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扬着脸,语句铿锵,寸步不让。
刘温被他的气势所骇,几乎是刹那便慌了手脚。
“这、这这……”他眼神闪烁,神情紧张,顾自在那支吾了半晌,方勉强寻出个合理的“罪证”来,“你……你父亲当年在关中一带豢养私兵,证据确凿!”
“哦?豢养私兵?”湛明轩挑眉,不紧不慢地追问出了声,“那请问刘大人,那些私兵呢?”
“当年被我父亲豢养的私兵人在何处?您当初又可曾切实抓到过那些私兵?”
“这……那时你父亲见谋反之事败露,怕留着这些私兵,只会令他罪上加罪,便赶在我们去抓人之前,将那些私兵通通遣散了去。”刘温梗着脖子强行辩解。
“是以……是以我等当年,只寻到了记录了你父亲所养的私兵名录,和他历年所耗的金银账目,并未找见那些私兵。”
“——但这名册和账簿,还不够证明你父亲所犯下的滔天之罪吗?那上面可还有湛世嵘的亲笔提书呢!”
“是吗?遣散了。”湛明轩闻言不由怒极反笑,“刘大人,您可知军中调遣一次兵将要耗费多长的时间、花多大的力气!”
“当初事发到你刑部与大理寺,联手到关中搜寻出了所谓我父亲‘欺君谋反’的罪证,中间不过只隔了那么短短的五日——”
“若依大人您当日所述,我父亲当真在关中一代的深山老林里养了足足四万的私兵——那卑职斗胆问刘大人一句,想要遣散这四万私兵,区区五日,可能够用?!”
“再说那提书——侯爷方才不刚提过,字迹可以模仿,印鉴也可以伪造?”
“靖阳伯府的守卫,可不似皇子府那般严密罢?”
“这、我又不是你们武将,这种东西,我上哪里知道去!”刘温抵死挣扎,“说不定是湛世嵘那老贼,提早在山中修了什么密道、设了什么藏匿之点呢!”
“修了密道、设了藏匿之点。”少年听罢禁不住放声一阵大笑,“哈哈——刘大人,这话您可真敢往外说啊。”
“挖山开路是何等浩大的工程,一个不慎便易引得那山土崩石裂,轻则折损工匠,重则易让山中之人全军覆灭。”
“且不说我湛氏若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怎会多年以来仍旧不过是个伯爵;单说挖山这样大的声势,若真动了工,那住在附近的百姓们对此,又岂会半点不知!”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湛氏当真有这通天的本事,就算我父亲有那瞒天过海的能耐——那么,那四万私兵为人遣散之后,总归会留下废弃的营寨,和常日用的各式零碎来吧?”
“山路难行,将士们多半没法子经常去山下买粮,”湛明轩眼神微冷,步步紧逼,“那便只能在山中砍树开地,一面种粮,一面安营扎寨,解决居住之所。”
“他们开垦出来的田地呢?种下的粮食和种粮用的农具、农肥呢?”
“山中有泉有溪,这倒不必刻意挖井,但储水用的水缸、养鱼用的鱼塘,这些总得有吧?”
“还有做饭用的铁锅、灶台,烧火用的柴火,吃饭用的锅碗瓢盆,再加上平日将士们排演兵阵用的校场……刘大人,这些,怎不见您当年在那上疏陛下的奏章中提到过呢?”
“——活人能藏,小物能搬,但似校场、灶台和农田这样的死物大件,怎么都不可能凭空消失罢?”
“刘大人,您怎么不说话?您当日带着大理寺少卿,可曾在山中发现过这些东西?”
少年冷声发问,一步一步地将刘温逼至了绝境死地。
那年逾半百的刑部尚书张皇地注视着面前这不过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宽大的朝服不受控地阵阵发了抖。
时至今日,他才恍惚发现,当初这个被他们所有人都无视掉了的、木讷老实又不善言辞的瘦高少年,早在众人不曾注意过的角落之中,长成了另一副模样。
另一副……令人恐惧、足以将他们全然摧毁的可怕模样。
“这或许……这或许是你父亲遣散私兵前,命人放火烧了山,所以我们才没找见那些东西!”刘温双拳紧攥,头皮不住发了麻。
他是个文臣,是自小长在京中的文臣,哪里能知道他们武将在山中练兵需要什么、校场又是什么样子!
可恶,早知今日能牵扯出这么多麻烦,他们当年便该劝着侯爷斩草除根,将这可恶的湛氏兄妹连同那湛氏旁族一齐除了去!
该死……该死!
刘温的后槽牙快被他自己咬啮出了血,湛明轩则追着他的破绽不依不饶。
少年一双的黑瞳,冷冽得仿若是沁了霜、凝了雪,他定定望着刘温,嘴唇微动:“那……生过山火的痕迹呢?”
他的声线分明轻飘飘地好似梦呓,可这般的嗓音,落到那刑部尚书耳中,却像是自九幽地狱爬上来的厉鬼哀泣——
“卑职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那年的关中生了什么接天的山火?”
“刘大人,当年这可是由您亲自带队,去关中一带走访探查的啊——”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刘温心中的那道防线,他丢了手中的象牙笏板,双手抱头死死地抠了额上官帽,疯了一般恨声尖叫,“你不要问我!”
“当初能证明湛世嵘那老贼谋反的罪证都封存在了大理寺——你去问他,你去问他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能记得这些!”
刘温满目癫色,疯够了作势便要扑上去掐湛明轩的脖颈,云璟帝见状冷哼一声,绣金的广袖一挥,登时有御前侍卫冲进来押住了那明显失了智的刑部尚书。
湛明轩见此闭了闭眼,继而无声叹息一口,重重朝着那台上帝王叩了首:“陛下,正如您所见,当年伯府一案中,确乎匿藏着无数疑点。”
“卑职恳请您能给靖阳伯府一个机会、给湛氏全族一个机会,开一次恩典,命人将此案重新彻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