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林影,清风惊起飞鸿。
跨在马背上的小姑娘遥遥望了眼几里外老道观的檐角,一面伸手压低了头上覆着白纱的斗笠。
确认江淮的水患当真无甚大碍、一切已然徐徐步入正轨后,她便先行回了京城。
一来,离京前她曾答应过自家阿姐,倘若她的动作够快,月中之前便能赶回国公府;二来,爹爹与二哥凯旋在即,她暂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与墨君漓的事。
至于那个在她临走前,便幽怨得仿若是深闺怨妇的少年,很抱歉,慕大国师向来是这样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无情渣男,对眼下的她而言,风花雪月委实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目前,最重要的是盯好爹爹的命劫,其次是护住寒泽的国运,再次是给阿姐开好新的药方,而后看紧并按住那对蠢蠢欲动的狗男女,最后才是墨君漓这只老东西。
是的,在慕惜辞心目中,少年的地位,暂时还敌不过打压墨书远与慕诗嫣那对狗男女。
不过,这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想来那老货是能理解的吧?
小姑娘摸着鼻头望了望天,她一贯公私分明,且公事大于私事,天下人的安危重于个人情感。
也就是说,如果真让她沉下心来去琢磨什么雪月风花的玩意,起码要等到墨君漓那老东西基本平定天下之后。
……好像拖得是有点久了些。
慕惜辞僵硬地扯扯唇角,没记错的话,他前生一统天下那会,都三十多岁了。
这样想来,她如此安排对他仿佛是不大友好,而且今生她亲友俱全,也不想再做那高位之上、形单影只的乾平国师了。
可这般,她好似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继续辅佐那老货打天下,总是这样背着爹爹和二哥偷跑出去也不是办法。
麻烦,且浪费精力。
再说……她还有两年就要及笄了,墨君漓也还有两年多一点便要加冠。
届时就算他们没那个意思,只要婚约不曾定下,他俩的关系不对外声张,照样会有无数媒婆踏破国公府与皇子府的门槛。
想攀上国公府门庭的人多着,想嫁进天家当人上人的贵女自然也不少,他们想要坚持到二十来岁尚且容易,到三十岁却的确是有点困难。
小姑娘掐着缰绳,稍显困扰地抬手挠了挠头,她不是十二三岁的懵懂少女,是实打实奔四走五的成(lao)年人,对自己的感情有着明确的认知。
她既是回应了墨君漓,他既是敢向她坦白这份情愫,那她就会认真思考这些东西。
倒不是需要多么翔实的计划,只是她总得把他算到自己的未来中去。
要不然……还是勉为其难地把他的位次,往前提那么一点点吧。
慕惜辞单手托着下巴,艰难地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将这道人生大事向前挪至少年成功入主东宫之后。
——等到那时,乾平的国力应该能更上一层,幕后执棋者暂时不敢轻易冒头,而墨书远多半已无还手之力。
那会将会是他们在彻底结束一切以前,最为清闲的时间。
当然,她会这么考虑,也不光是嫌那堆媒婆恼人、偷跑麻烦。
更重要的一点是,万一让墨君漓那老家伙知道,他还赶不上打压狗男女重要的话,他一定会拉着她嗷嗷哭的。
小姑娘的眼底浮现出一线无可奈何的挫败之色,这老货实在是太会哭了,每次都能把她那点脾气彻底哭没不说,还要报废她几件衣服。
这不行,她府里的衣裳都很贵,废掉了很可惜,她会心疼。
一套几百上千两,换成粮草,能养活好多匹军马呢。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走神间马匹已然顺着小门入了道观,她连忙定了定神,将马拴好,低头踏上了小路。
去时是怎么去的,回时便是怎样回。
她压着头顶的斗笠,悄声钻入那间门窗紧闭着的禅房。
不大的外间空空荡荡,室内陈设一如她离去时的古朴素雅。
“灵琴,你在吗?”慕惜辞压低了嗓音,轻轻呼唤起在内接应的灵琴。
离开前她在此地留下了万全之策——若碰上了诸如慕诗嫣等蛮不讲理之人,非要进屋查探她是否真在观中诵经祈福,便让凝露隔着帘子扮她,再由灵琴从旁辅助。
湛凝露本就是伯府出身的高门贵女,又与她同吃同住地生活了三年有余,自是明了世家小姐的规矩礼法,也清楚她平日的习惯作风。
加上她身形与她相若,无聊时又曾缠着她教她口技,并捏着她的嗓音成功吓唬过鹤泠数次,隔着道软帘,换上她的衣裳,临时打扮成她的样子,倒不太难。
即便那帮人想掀帘再探也毋需怕,灵琴大可搬出“玄门净土,不可打扰道长清净”之类的由子阻止他们。
若实在拦不住,那就索性让他们入内看看便是。
反正观风阁最不乏能人异士,她早在去年就从墨君漓手中得了块依她样子制成的易容面具。
那面具做得极为精巧,覆在面上几乎没有感觉,她原来只是看着新奇,随手收了,却不想这会竟有机会派上用场。
“在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在屋中候了数日的灵琴听到声音,忙不迭步出了内间的静室。
小丫鬟的脸上既是兴奋又是紧张,恍若是她在她离京的几日,干出了什么绝顶的大事。
“七殿下那头怎么样,江淮的洪水退了吗?”灵琴拉上自家小姐就是一串连环发问,“您没遇到危险吧?”
“那边一切安好,我离开的时候,大水也基本退下去了。”小姑娘勾唇笑笑,水退了,后续便是些七零八碎的重建工作,她不善此道,就没怎么插手。
“至于危险……灵琴,我能有什么危险呐。”慕惜辞弯眼,继而一本正经地在小丫鬟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这不是还囫囵个着?”
“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灵琴抬手拍拍胸口,缓缓松出口气来,“这便不枉婢子每日跪在道祖像前,替您诵那么多经了。”
“看来你这两年习字习得颇有成效。”小姑娘笑吟吟吊了眼角,“以后我还要敦促你敦促得再勤勉一些才好。”
“别吧,小姐。”灵琴麻了,她想不通自家小姐为什么每次都能成功地将话题拉到习字上。
天地良心,她真不想再习字了!
小丫鬟面上悲悲戚戚,慕惜辞则假咳一声无视了她的表演:
“话说回来,我不在的这几日,京中可曾有人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