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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的那日,慕惜辞难得起得比晨练时还要早些。

她起床后先是检查过今日要穿的衣裳,确保无误又顺势写了两张符纸备用,最后换上劲装跟慕修宁出门晨练过一圈,这才安安静静的吃了早饭。

带慕惜音去找“道人妄生”问诊一事,她已提前向慕文敬报备过了,后者听罢亦觉可行,大手一挥便给她批了五千两的银票。

“道人妄生”在朝臣之间颇有口碑,慕文敬听同为武将的晋王墨景齐提过一嘴。

晋王虽不曾亲自前去会那道人,可晋王妃前阵子梦魇,身子不大爽利,遍请太医也没能根治彻底,她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上了梦生楼,不料只那一次,一张简简单单的药方,便解决了她那毛病。

甚至还替她开解了道多年未曾打开的心结。

慕文敬听闻此事,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自家多年病弱的大女儿慕惜音,武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道人许会有法子治他闺女的病。

但他了解慕惜音的性子,小姑娘早在多年前就绝了这寻医问药的心思,这些年又一直拿许太医那方子不瘟不火、不好不坏的吊着,是决计不会答应他去看病的。

慕惜音的身子弱,可骨子里仍是铮铮的将门女,她的脾气比慕文敬自己还要倔强上两分。

他不敢逼着她去看病,也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口,此事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是以,当慕惜辞蹬蹬跑去他的书房,告诉他,她已劝动了慕惜音跟着她去看病的时候,这位年逾不惑的老将,险些像个孩子似的原地翻两个跟斗。

好在理智与身为父亲的“威严”及时制止了他,他给慕惜辞批过银两,吩咐慕修宁提前备下马车,便不再多问了。

慕惜辞用罢早膳,不到巳时三刻便早早蹲到了流霞苑边,直直守到辰初,慕惜音整理好衣装,跟她踏出家门才算完。

她虽知道自家阿姐言出必行,却也怕那累年的病痛激得她临时当了逃兵。

她仅有把握能劝动阿姐一次,只这一次,若是错过了,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把她再带出来。

“小姐,您别担心,大小姐很坚强的。”跟在慕惜辞身侧的灵琴微微压低了嗓音,“再者,您自己开出来的方子,您还担心什么?”

与鹤泠定下计划的当日,慕惜辞便寻了个机会,将自己在梦生楼所做的生意、她当前的本事,一一向灵琴交代了个清楚。

小姑娘初闻此事还甚为惊讶,现下两日过去,她早已欣然接受了“自家小姐颇通玄门易术”的这个事实。

“灵琴,我这不是担心。”她这是害怕。

登上马车的慕惜辞轻轻叹息,她看着眼前的阿姐,总是会控制不住的想起她前世的样子。

她总怕自己的药方开得还不够好,怕即便开出了药,阿姐也不会按时服用,怕就算她帮她调理好了身体,她还是被墨书远那个狗玩意害死。

尽管她清楚,她和墨君漓都重活了一世,墨书远是掀不起多少风浪的。

但这影响不了她害怕。

慕惜音的死、慕修宁的死,慕国公府并上慕家军与乾平的百姓,前生数不尽的伤亡成了她心底一道迈不去坎、淡不了的疤。

她想,若真能让这死结渐渐淡去,只怕要等到此生的墨君漓再次一统了天下,或者最少要熬过三年后她爹前世的那个死劫。

她得确定,她真能给他们挣出这一线不同的生机。

否则……哪怕她再是气定神闲,再是运筹帷幄,她心底终究是怕的。

她怕这一切会在哪一天变成了一场梦,梦醒后,她还是前生那个孤零零死在镜台上的慕妄生。

慕惜辞闭了眼,听马车四角垂下的檐铃叮叮当当,她厌恶慕诗嫣也痛恨墨书远,但她没法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只一条命太便宜了,且她还要顾及着她父亲的名声、她国公府的脸面。

她不能叫慕氏百余年的清名蒙了尘。

她再厌恶慕诗嫣,慕诗嫣也是她的亲堂姐;她再痛恨墨书远,墨书远仍旧是当朝的五皇子。

他们要死,但不能是现在,何况,那是一道道的死劫。

落在命盘上的生死大劫,即便没了那对狗男女,这大劫也会落在其他的地方。

这便不如让它们暂且应在他二人身上,至少,这些都是已知的。

总好过全盘的未知,她怕来不及拔除那些潜在的危险,她怕她斗不过那贼老天。

马车悠悠驶过尚冷清着的中市长街,而后停在那坊市的一角,灵琴撩开车帘向外看了看梦生楼的门匾,声音清脆似出谷的黄鹂:“小姐,我们到了。”

“好。”慕惜辞应声,在她的接应下下了马车,转而去接刚探出半个身子来的自家阿姐。

慕惜音落地,轻轻念诵起酒楼门柱上的那副对子:“楼前斗酒颠醒醉,山间一梦问死生。”

倒是有些道意。

病弱的少女微垂了眉眼,病态苍白的面容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慕惜辞搀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手,与她一同踏入了酒楼大堂,方才招手唤来沈岐。

“沈掌柜,惜辞带着阿姐来了,先生可在?”慕惜辞向着沈岐略略欠身,这动作差点让他蹦去了三尺开外。

沈岐硬着头皮,悄然侧身避去了自家小姐的半礼,一把小扇放在胸口摇了又摇。

“慕三小姐多礼了。”沈岐拱手还礼,一面恭谨的做出个“请”的手势,“眼下先生正在顶楼候着二位呢,两位小姐,请随沈某来。”

“有劳掌柜。”慕惜音颔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沈掌柜,对自家小妹有些恭敬的过分。

像是敬畏她一般。

“慕小姐哪里的话,这都是沈某应该做的。”沈岐温和笑笑,一路将慕惜音护送到了顶楼。

灵琴、灵画两个丫鬟候在了门外,慕惜辞陪着自家阿姐推了那扇她熟识不已的雕花木门。

门开启,春日半暖不寒的清风即刻穿了堂,拂起满室细软的层帘,慕惜音站在门口向对面望去,重帘之下、屏风之后,露一道消瘦而模糊的细长的影。

这便是那道人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