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听了,自然眉头皱起。
“赵完,自从朕打算编纂《氏族志》以来,你是第一个反对朕做这件事的人。甚至于,你提了一个对帝国更危险的策略,你凭什么要朕相信你。”
“皇帝陛下,臣愿意以性命担保,一旦陛下在关中编纂《氏族志》的消息传播开来,天下庶族必定拔干戈与陛下动手。此事对于帝国来说,确实是阳谋,但是对于庶族地主来说,实在是阴险狡诈,他们怎么会乖乖听陛下的话呢。还请陛下三思。”
“可是今日你也在朝中,难道你忘记了,朕再次下令要吏部与户部合力编纂这《氏族志》,你现在才给朕说这些,是要朕撤回诏令吗。天子一言,便是法令,岂能随意更改?”
“陛下,臣可从来都没有劝谏让陛下放弃编纂《氏族志》。”
“让朕去重新分田地,那不是逼着庶族地主造反吗?赵完,你是怎么敢的,想着做朕都不敢做的事情。”
“可是陛下,编纂《氏族志》也是逼着让庶族地主造反啊!这人自从在天地间有了开始,便是只为追逐利益,如今皇帝陛下想要拿一个虚名换取人家百十年的利益,那些庶族其肯善罢甘休呢。战争到了最后,愈演愈烈,不正是因为老旧王公贵族不愿意将好处分给庶民吗?”
扶苏听了,心里自然是一团乱麻。
“你先退下。今日之事,如果透露出去半个字,朕可保不了你。”
赵完说这个主意,本来就是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经过皇帝这么一提醒,更是连连俯首倒唯,随后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外面正是日落黄昏时分。
内侍鱼贯而入,就要进去侍奉扶苏。
赵完将手负在身后,大步流星的向前踏。
站在章台上,居高临下的俯瞰咸阳城,这种感觉常人一辈子也无法感知。
丞相的位子空了这么久,他要是不努力,谁知道下一个爬上去的会是谁呢?
荀奇,萧何,冯劫,蒙恬,这些人都有可能。
可是他们都有缺陷,不如自己啊!
推荐荀奇,还不是因为他是荀子的孙子,这还是因为知道皇帝喜爱韩非的着书。
推荐萧何,那是因为萧何代表的是江东庶族,如果提拔他,可以彰显皇帝陛下提拔庶民之心。
推荐冯劫,那是因为他本就是先帝的第二把手,如今晋升为第一把手,无可厚非!
推荐蒙恬,那是因为有先帝遗诏,而且蒙恬在朝中颇有名望。
但是,他赵完,也不是等闲之辈。皇帝要吃掉赵地腹地,需要一个知道赵地情况的人作为心腹,眼下,他就是这个最合适的人选。
不仅如此,论年龄,这些人之中,没有能高的过他的。
赵完这么想着,心满意足的笑了。
人生在世,没有白走的路,过去四十年来为秦吏,如今一步步走到郡守之位,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位极人臣了!
今日观朝堂之上,众人都无有称相之意,这正和他的心意。你们不争的位置,我来争!你们不敢坐的位置,我来坐!
……
……
……
这一天傍晚,扶苏的胃口很不好,他只觉得胸中有什么在烧,草草吃了几口。
可是奏章什么的也批不下了,二世把自己关在望夷宫,坐在那棵巨大的树下,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这副玉雕棋盘闪着银辉。
一连几天,皇帝都心情很不好,上小朝也精神不振。
上小朝的时候,皇帝可不需要带着冕,没了垂旒,皇帝的表情清楚地印在每双眼睛里。
蒙恬还是头一次看到扶苏这样的表情。
二世好像是心头挂了千斤石一样,而牵这千斤石的只是一根细丝。
等到朝后,蒙恬、蒙毅、四部之首不约而同过来问候,最后只有蒙恬被皇帝放了进去,其他人都自行回去了。
另一边,赵完身为郡守,赶来咸阳本就耗费了不少时间,还掺和了公主的事情,如今皇帝又迟迟没有给他一个准信,甚至听传言皇帝这些时日心情不好,他自己也吃不下饭。
打仗是去破人家城池,但是这打土豪分田地的事情,还是去砸人家饭碗,两件事情都差不多。
于是这赵完也得了心病似的,原先出了宫是大喜,在驿站里住了数日后,又开始忧愁不止,饭不下咽,整日打坐叹息。
且说蒙恬进了章台宫,一进去就看到皇帝换了白金色深衣,坐在炉边等着他。
二世让蒙恬走近坐在他旁边,蒙恬自然就坐了过去,只是靠近看到二世眼袋发青,蒙恬竟然心疼。
“臣观陛下今日身体欠安,可是因为朝政繁忙太过劳累了。陛下虽然正值盛年,可也总该注意休息。”
“大柱国的心意,朕心受了。只是眼下有件事,朕心里过不去,等这件事解决了,朕想朕的病就全好了。”
“陛下病了吗?”
“心病。”
蒙恬看着扶苏苍白的面颊一时间无话,随后又问:
“陛下可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是因为侍郎冯劫?还是因为南阳公主?”
“都不是。”
“朕今日让大柱国过来,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只是有一件事,朕一直觉得对不住大柱国,今日大柱国来了,所以才召大柱国进来。”
“陛下乃君,有什么对不起臣的呢?”
“虽为君,可是无有臣,哪来的君呢。”
两个大男人坐在屋中,四周都是宦侍宫女,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们也都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陛下想对臣说什么呢?”
“尔乃先帝钦定的丞相,朕没有立大柱国为相,大柱国心中可对朕有所怨恨?”
这二世,这种话怎么能当面问呢。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却被二世压着不给,蒙恬自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谈不上怨恨二字。
“先帝要陛下立臣为丞相,实则是为了陛下,为了帝国;如今臣虽然不是丞相,可是陛下将秦国打理的很好,比先帝在世时还要好,虽然冒了许多风险,可是如今帝国形势一片向好,臣以为先帝可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