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长久不绝,凄清泣血。
梁家数条人命,无一幸免。
满目的红,一地的血。
这世上恩怨是非、快意恩仇。
谁比谁可悲,谁劝谁良善。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知道有多疼呀。”女孩子笑吟吟的俯身,温柔的看着他,笑容也染上血色。
没有感同身受,那就切身体会。
彦白尝过的苦,受过的痛,咬着牙送掉的半条命,她会十倍百倍的让梁均尚一一还回来。
“彦白……”梁均尚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口中咬着鲜血,血腥味浓郁,“你还是彦白吗?”
“不是。”
梁均尚猛然抬头,染白在对方的眼神中平静道:“彦白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梁均尚绝望的捂住脸,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是哭还是笑,他只觉得他这一生真可悲,前半生所有坚信的一夕之间崩塌,拥有的都被他亲手毁了,如今爱不能,求不得,都是种下的苦果。
“现在该轮到你了。”女孩嗓音轻柔,刀尖对向他。
这世上很多人都可悲,也不是只有谁最惨,但怎么个活法是自己的。
她不觉得原谅有多高尚,也不怕仇恨日日夜夜化作噩梦。
所有声音归于安静,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空气中还残留足浓重的血腥味。
“一命抵一命,这才是公平。”纤瘦身影渐行渐远,冷风吹过她的衣角,一缕月光漏了出来,嗓音遥远平静,无波无澜:“我又不是佛,拿我当什么圣人。”
翌日,
天色阴沉,灰蒙蒙的一片。
高高的木架上,绑着一个人。
台下围着的还是那一群人,只不过台上的人换了一个。
恐惧和绝望将冯悠悠包裹,她不停的尖叫怒骂却无济于事,所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火把点燃了木架上的稻草!
冯悠悠不想死,拼命挣扎,手腕磨得鲜血淋漓,眼睁睁的看着火苗窜到身上,皮肤烧灼般的疼痛让她发不出声音,疼到了骨子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样一个结局。
什么都离她而去。
最后一无所有。
十五,路大哥,梁均尚……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
冯悠悠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如果再来一次,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活着。
恍惚间,冯悠悠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被架在木架上烈火焚烧,连骨头也不剩,那张脸是彦白!
冯悠悠猛地大笑出声,身体因为烈火而扭曲,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在被火焰吞灭的最后一眼,她好像看到了黑色的影子,眼眸古井无波。
冯悠悠死后,染白转身离去,悄无声息,走到一处空旷,她停下步伐。
“这么久了,还跟着我?”
少年慢慢走出来,沉默的抱着剑,腕间红绳鲜明。
安静了很久,两个人相对而立,风声穿过,天气带着微微的寒。
良久,十五张了张口,嗓音很哑,漆黑眼眸望着染白,“你还记得小时候……救过一个小乞丐吗?”
“记得。”染白冷淡道。
少年微垂眼睫,睫毛不停的发颤,手指攥紧了怀中的剑,指节森白,连告诉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是你吧。”
少年骤然抬起眸,眸光惊愕,直直盯着染白,眼睛一眨不眨,心脏一向缓沉冰冷的跳动力度不受控制,嗓音沙哑干涩:“……你都知道了?”
染白眼神浅淡,一言不发。
“你很后悔救我吧。”少年自嘲的笑了笑,眸光安静破碎,隐隐泛起红,不通世事的一颗心脏第一次尝到疼痛的滋味,他呼吸清浅,嗓音也轻。
“秋姨死在你手下,怎么能不后悔?”染白说:“如果彦白知道她一念善意救的人日后会杀了秋姨,她不会再救了。”
果然。
果然是这样。
少年一生麻木不仁,漂泊流浪,为了活着什么卑劣的事情都做过,为了那两个包子心甘情愿将自己卖给冯悠悠。
后悔是一种什么滋味,蚂蚁啃噬着心脏,长针扎入骨髓,痛不欲生。
他终于明白了。
“对不起。”
“没用。”
少年僵了僵,他闭上眼睛,极力克制着那些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情绪,一步步走向染白,每走一步仿佛千斤重,最后停在了一步之遥的位置,他双手奉上从不离身的长剑,寒光寸寸映入眼底。
染白没有伸手去接。
“杀了我吧,用这把剑,也能解解恨。”少年沉默片刻,维持着双手奉剑的姿势,背脊挺的笔直,像是一只没有人要的永远被抛弃的狼崽子,凶狠又不通世俗,只是此时此刻眼眶通红,眸光漆黑模糊,他强撑着冷静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欠了你两条命。现在还你,还不了的,若是下辈子有机会……我再还。”
少年感情在某一方面来讲单纯到空白,他就是一张白纸,世俗让他流浪,把他染成了黑色,他的一切都是从旁人身上学来的,可他的情绪底色还是空白一片,等待着人去肆意涂抹。
最凶狠的狼崽也需要有人教。
他缺一位老师。
遗憾的是,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在乎。
“你还得了吗?我要了你的命,秋姨就能回来?”
少年脸色愈发苍白,那双一向很稳的拿剑的手在细微的发颤,心跳的很快,剧烈的几乎蹦出胸膛,他垂下睫毛,“……杀我会脏了手么,我知道了。”
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会说,也不会为自己开脱,不善言辞又寡淡到极致。
染白看少年一眼就能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动手杀他,他就会自己杀了自己。
因为他的命是她的,他欠了她,他就该还。
这就是十五贫瘠的可怜的思维中唯一执拗的想法。
“我不会杀你。”染白眉眼清冷,淡漠道:“我要你活的痛苦,悔恨无比,日日夜夜不得解脱,才对得起你欠我的两条命。”
十五一时怔然,有些难以思考染白说的话,反应过来后,他握紧了剑,轻声问:“这是你想要的?”
不待染白回答,少年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弧度,不太自在,僵硬怪诞,似哭似笑,仿佛太久没见过阳光第一次被光线刺到流泪的模样,明明很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却更像是小丑的面具。
“好。”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笑起来很难看,很快默默敛了弧度,认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