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一辆马车驶出公主府。公主府离襄王府并不是太远,加上是夜深人静之时,街上鲜少有人,路上更是畅通。
我坐在车上,闭目宁神,忽然,马车震了一下,许是轧到了砖头,我不由没坐稳,晃了一下,身子马上被人牢牢扶住。这一晃本不碍事,我却静不下心了。
睁眼看了看扶着我的千玑,重新坐正身子,“王妃莫急,很快就到王府了。”千玑道。
我嗯了一声,回道:“有些担心。”
刚刚王府传来消息,襄王已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接回了府中。就像那夜襄王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一般,似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接回襄王之所以如此低调,据说是季妃的意思,说是不想惊动旁人,有碍襄王疗养。自然,这些都是小事,我也没必要介意。
车上有些闷,怀中的炭炉烤得心口燥得很,伸手打开车窗,外面竟也不冷。月色真好,甚少见到如此明亮的夜晚,不知不觉,据北疆退兵已近两个月了。天已入春,这两天感觉身子,也如碧心溏的春水一般,活泛了起来。
“停车”我忽然叫道。
马车缓缓停下来,千玑不明所以的望向我,我并没有下车,而是掀开了车帘。刚刚从车窗那边一闪而过,看得不太仔细,掀开车帘借着从屋内透出的光才看清楚,旁边的的店铺门前,竟挂了一串千纸鹤?
我皱皱眉头,向另外一边望去,不出所料,另一边的商铺门口,竟也挂了一串千纸鹤?
我坐回车内,淡淡的吩咐道,“走吧。”
车外应了一声,马车又缓缓向前驶去。
我看向千玑,“如今城中千纸鹤很流行……很多么?”
千玑点头道“是,此次北疆围城,京中伤亡不少,公主折的这千纸鹤乃是人间与上天之间的信使,由红城姑娘传入民间,如今几乎家家门前都有一串,百姓以寄哀思吧!”
是么?我勾勾嘴角,问道:“上次红城和吴妃来看我,折千纸鹤的那次是哪一天?”
“这个月初九,今天……十六。”千玑迟疑了一下,顿时了然。
“时间太短了,才七天,正常一件新事物的流行,不会这么快的普及开来,况且即要把故事讲得深入人心,又要把千纸鹤发送到每家每户,若说是背后无人操做,我是不信的。”我淡淡地道。
千玑目光中闪烁了一下,正色道,“王妃,陆太医说,您务必要少费神,忌忧思。”
“不妨事的,不是什么伤脑筋的事。”我回道。
千玑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陆太医千叮万嘱,为免王妃多思,府外的事,只要事不关王府,皆不可惊扰王妃。”
“你们也太草木皆兵了,若事不关己,我也懒得管。”我懒懒回道,抬眼望向她,“这么说,千纸鹤这事儿你是知道的?”
千玑犹豫道,“属下知道一些。北疆之战,伤亡过重,民心难安。千纸鹤这事陈相知道了,便有意向民间传播千纸鹤的故事,用以安定民心。而玉泉宫的宫主刘郁白便趁此机会,制作了一大批千纸鹤,大量宣传平价售出,算小赚了一笔。所以,这千纸鹤才会这么快的流入千家万户。”
北疆之战之后,陈直立即就被拜为左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丝疑虑涌上心头:“北疆退兵已近两月,京中还有何事可令民心难安么?”
千玑叹了口气,似是不想多说。
我淡淡道,“没关系,我就当闲话来听,不上心便是了。”
千玑看向我,一脸的不相信,但终究是怕我多想,还是开了口。“外患已退,但内忧又起。”
“内忧?”我想了想:“不会是谦王带来的军队,还没走吧!”
千玑点头,“仍在京郊。”
“为什么不走?”我问。
“因为军饷。”
“军饷?”我想了想,“许是二皇兄急调军队入京,后续的军粮没有备好,要些封赏回去也在情理之中,但朝廷怎么会拖了这么久?”
千玑想了想,“许是觉得封赏不公吧,陈渭两州六万军队朝廷不但赐了金帛,各级将官品级皆有上升。而谦王所带的抚城军,虽和陈渭两州一样,赏了金帛,官阶却没有上升。抚城军上下将官不平,要求朝廷在原有赏的金帛上,再加一倍。但朝廷如今国库空虚,而平安将军仍在北境作战,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赏赐了!”
朝廷不肯给抚城军加官阶,我是可以理解的。抚州城位属国土腹地,周围相对比较安定,武将官阶太高,则地方文官不好管制。若不是这次谦王带军勤王,抚城军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打仗,更别说建功立业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击败了北疆,明明立了大功,朝廷给的封赏只够路费,想必抚城军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我算了算,回道“抚城十万大军,本就人多,如果封赏再加一倍,现下朝廷确实拿不出这么钱。”现在的问题是,要么给钱,要么给官,之前我跟户部有所交接,国库的钱粮我倒有所了解,这些封赏,差不多已经掏出了老底儿。朝廷即没钱可出,也不想日后有所掣肘,怪不得会僵持在这个地方。
“是呀!这次抵抗北疆,公主府出人出力,朝廷不也没顾上封赏么?”千玑帮我理了理披风,想终结这个话题。
“我倒不想要什么封赏,只要少来招惹我,让我安静的活着便可。况且朝中那么多聪明人,总会有人想出折中的法子让抚城军退军,无论如何,只要外患已定,再乱也乱不起来。”我渐渐闭上双眼,想再眯一会儿。
“可是,这一死局,似乎真的无人可解了。”千玑道。
我睁开双眼,千玑接着说,“近日,陈相屡递拜贴,要求见王妃,可能想让王妃拿个主意吧。”
“那拜帖呢?”我可一封都没见过。
“属下不敢扰了王妃,这两个月来所有拜帖,除了陈相,还有诸多官室家眷,京城名士的拜帖,属下斗胆都压了下来。”千玑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来越低,此举明明是僭越,千玑却依然做了。
离我越近的人就越明白,我其实就是一个纸老虎,吓得住外人,但身旁的人却常常没规没矩,我也实在懒得管。
“嗯——”我点头,“要是还有拜帖,接着压着,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
话虽如此,我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着道,“我那二皇兄,其实也没有太多毛病,就是耳根太软,受不得别人盅惑,这次被人坑得实在不轻。”
“王妃既然不想管这些事,索性便由他们去吧!”千玑宽慰道。
“不关我的事,便由他们去,但有关我的事,便不能坐视不理。”我正色道。
千玑一惊,“王妃何意?”
“我还是觉得,千纸鹤这件事流行太快,事有蹊跷。除非我身旁有朝廷的探子,才会这么快让陈直有所动作。”想到这一点,让人心里不舒服得很。
“不应该啊,公主府一应都是一些老人,王妃喜静,近来并未有新人进府,若说有人先想买通公主府的老人来做暗探,风险太大,毕竟背叛旧主,将来在哪里都不好生活了。”千玑回道。
“如果是这样,最有可能便是从襄王府或是红城那里插人进去了。”我沉声道。
“这……倒是防不胜防!”千玑叹道。
“倘若他们有本事把探子插到我身边,也就罢了。竟然在襄王府和红城那边插钉子?你派人跟刘郁白一起查一下,若真有钉子插进来,拔了他!”我转头望了望窗外,襄王府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