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璧睁着大眼睛看着柳书白,声音软糯糯地问:“柳哥哥,恩人他怎么了?”
“这个啊……”
柳书白拿着湿布给闻人璧擦脸,他转眸看向谢泛,幽幽火光下,谢泛一半侧脸忽明忽灭,男人紧紧拧着眉头,一张薄唇抿成一条线。
仙人已经好一会儿没有理会他们了。
闻人璧歪着脑袋,她不明白:“恩人他不会饿吗?我们吃饭了,他还没有吃呢!”
“恩人是仙人,仙人不会饿的。”
柳书白用手拨了拨闻人璧乱糟糟的头发,温和地道:“或许仙人有心事吧。”
“仙人也会有心事吗?”闻人璧不解。
……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我叫闻人璧。]
一个名字,三个字。
唤醒了谢泛沉睡多年的记忆。
以及……沉眠在他体内多年的另一个灵魂。
“你不用质疑,我就是谢泛。我是从多年后回来的谢泛。”
“不可能!”
他就是谢泛!
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谢泛?
“我就是谢泛,无论你信或不信。”
“你的过往,我都知道,我的过往,你也看见了——”
紧闭着眼睛的谢泛猛地睁开双眼。
他眼底一片血色:“假的,那些都是假的!”
“都是真的。”另一个谢泛平静地说道,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沧桑,“有时候,我也不愿意相信过去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谢泛死死咬着牙齿,在神识里质问另一个谢泛:“你为何要回来?”
另一个谢泛苦涩道:“我是你,你也是我,没想到,你这样厌恶我,抗拒我……”
“我不是你!”他此次历练是为了找回自己破碎的道心,而不是,让原本破破烂烂的道心直接消失,“你也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
谢泛几乎陷入了癫狂的状态里。
另一个谢泛沉默片刻,道:“如若可以,我也不会回来。”
“呵。”谢泛冷嘲,指甲掐破了掌心,指缝渗进了鲜血,而他浑然未觉疼痛,“假的,都是假的,是梦吧,是我在做梦,我不相信。”
另一个谢泛残忍揭露事实:“是真的,也许你不愿意相信,我也知道你真实的内心……”
“你闭嘴——”
一阵微风吹过,吹拂起谢泛的发丝,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凉意。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烧,他的眼眶红了一圈,长长的眼睫被润湿。
“亲手挖了她金丹的人,怎么会是我?”
谢泛处于崩溃边缘。
“不给她信任,毁了她的修为,把她逐出师门,在思过崖上审判她,最后发现,你误会了,错挖了她的金丹,冤枉她,害她堕入魔道!”
“谢泛……”谢泛的声音在颤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被冤枉挖了金丹,她有多痛有多恨啊?
他还把她逐出了师门,任她堕入魔道。
再回来,她没了一双眼睛,她的眼睛被挖掉了,被挖掉了……
把谢扶因害到这个地步的人,真的是他吗?
另一个谢泛读到了他的心思:“我是你,我很后悔,可我也是被……”
“你闭嘴!你不是我!”
谢泛在神识里厉喝另一个谢泛。
“你为何要回来?你凭什么回来!”
谢泛悲极,怒极,狂笑。
“你一个失败者,她拿她的命,生祭你们所有人,你修为深,你活下来了。”谢泛嘲讽地笑着,“你活是活下来了,你的修为,你的道心,大受影响。”
“你再也不是玄天大陆人人闻风丧胆的谢泛了,你变成了一个废物,你的徒弟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你心爱的闻人璧也危在旦夕。”
“你用保命法宝换她活了下来,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如愿和她在一起了,可你不再强大了,你无法庇护问仙宗了,而问仙宗经此一役,迅速没落。”
“再也不是五大门派之首!”
“你谢泛,问仙宗,都是修仙界的笑话,可笑,可笑啊!”
谢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另一个谢泛,沉默着,任由谢泛嘲讽。
这是事实,无法磨灭的事实。
谢泛继续道:“你一个失败者,灰溜溜地滚回了十几年前,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你藏在我体内,偷看这重新开始的一切……”
“你凭什么呢?你有什么资格呢?”
谢泛心口一阵阵抽痛,“而她呢,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
另一个谢泛还在奋力解释。
而谢泛完全不想听了。
被迫接受另一个谢泛的觉醒,以及另一个谢泛带回来的记忆,他心力交瘁,他痛恨自己且怀疑自己。
那真的是他吗?
他怎会这么盲目?
他又怎会下得了手?
那不是他,不是他。
可谢泛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得承认——
那就是他。
就是他做的,他就是这样盲目。
两个灵魂,共存一体。
他无比痛恨另一个谢泛,恨不得与另一个谢泛同归于尽!
他也明白一件事。
他痛恨谢泛,恨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不过是因为……
他爱上谢扶因了。
爱上那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他见不得她受一点苦,一点都不能。
他破碎的道心,回不来了。
……
……
翌日清晨。
天刚刚亮,闻人璧和柳书白都被叫了起来。
闻人璧懵懵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半梦半醒。
柳书白揉了揉脸,问:“仙人,我们这么早去哪儿?”
“同我回去。”
谢泛冷冷瞥了柳书白一眼,让柳书白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
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仙人,与初时救了他一命的仙人,好似不太一样。
可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同一个声音,绝无二人冒充。
柳书白不敢直视谢泛,支支吾吾地问:“仙、仙人,我们怎么回去?”
“从今往后,我是你们的师父。”
“哦。”
柳书白愣了愣,忽然声音尖锐了:“我、我们的师父?!”
“仙人,您收我作你的弟子吗?”
“你不愿意?”
柳书白赶紧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
“那就跟上。”
柳书白一把杠起闻人璧,道:“师父,等等我俩!”
*
试炼大会在三日后。
各大门派的翘楚都赶往问仙宗。
客栈里
步摇夹了一筷子菜,对玉纨道:“少主传信给我们,叫我们晚些去问仙宗,你把信的事禀报掌门了吗?”
玉纨摇头:“少主不让说。”
步摇问:“知情不报,掌门知道了,定会降罪,你不怕?”
玉纨执杯轻酌,道:“不过是几十鞭子,我是少主的人,只听少主的命令。”
步摇撇撇嘴,低声嘀咕:“你说得对。”
客栈二楼。
善净门护法菩缘子,看了一眼苍寂,问:“仙君,此次试炼大会,我门可夺魁?”
苍寂目不斜视,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菩缘子觉得无趣,跟身侧的静檀咬耳朵:“师兄,你说试炼大会有能打过仙君的人吗?”
静檀偷偷看向苍寂,压着嗓音道:“仙君不一定上。”
菩缘子愁眉苦脸:“仙君不上,只有大师兄了,我们善净门又要垫底了。”
静檀吃了一口素斋,平静地道:“或许吧。”
客栈一楼传来挺大动静,菩缘子往下一看,念叨着道:“白衣,女子,那是红缨教?”
红缨教领头的是门派里的大长老明玉心,明玉心跟掌柜要了几个包间,对身后的弟子道:“别忘了我跟你们说过的话。”
武阳派众人早在客栈里歇着了,一群黑衣男子坐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有面具。
绪泽看着自己大哥黑衣里的白色内衬,暗自感叹,实力高的,门派规矩束缚不了他大哥。
不过是阎凤赏脸,他大可以不穿黑衣,这就是绝对实力的体现。
阎凤扫视了一圈,问:“寒玄宗还未到?”
绪泽拿出星盘转了一圈,道:“他们先我们一步。”
阎凤放下酒盏,起身:“走,赶路。”
“啊?”绪泽有点傻,“这就不吃了?还有这么多呢!”
“听大公子的!”
武阳派众人先后跟在阎凤身后,绪泽大口咬下一口猪蹄肉,疾步跟上:“大哥,等我啊!”
*
宗政行止转着星盘:“步摇玉纨都来了,这次是他们领队,我跟他们通过信了。”
“你准备怎么跟他们会面?”
“跟姐姐……以后。”
宗政行止解着腰带,他掀眸,见扶因不动,有些怨气了:“姐姐莫非是等着我帮你吗?”
冷冰冰的女子忽然有了生气:“好啊。”
宗政行止心头一动:“真的?”
扶因在榻边坐下,少年红着耳朵走过去。
“姐姐还赶我走吗?”
“一码归一码。”
“姐姐就这么狠心?”
扶因很平静地道:“我说过了,我……”
少年一把捂了扶因的嘴:“好了好了别说了,你一心向道,无心情爱,这只是受我的胁迫,为了问仙宗,你必须送走我才屈从我。”
“我不想听了!我都会背了!”
“嗯。”扶因没有否认。
宗政行止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给扶因拿下外衫。
月色初上。
窗子半开着。
两只鸟儿停在窗棂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忽然被里屋的动静惊飞。
“铃铛,铃铛……”
扶因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铃铛,是宗政行止上次硬塞给她的铃铛。
他平时都系在脚腕上,为了隐瞒身份把铃铛什么的都卸掉了。
宗政行止晕晕乎乎的,问:“什么铃铛?”
“我帮你系上。”
素白的手,熟练地把铃铛系在少年脚腕上。
他一动,便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我也送你一个铃铛。”
她俯身在他耳侧,轻声细语。
“姐姐……铃铛?”
宗政行止起先没反应过来,他迷迷糊糊的,倏然一炸:“是真的吗?”
铃铛是极为私密之物。
只有亲近的人才会送,代表放在心上的疼惜和怜爱。
宗政行止的铃铛是他的父亲与母亲送的,铃铛不是普通的铃铛,里面藏了一个护身法器。
“姐姐……”
少年有些动静。
扶因只是轻声笑:“很好听,你走路的铃铛声,还有……”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又从乾坤袋里摸了一件,她让卢鹤鸣打造的铃铛,系在少年脚腕上。
两个铃铛,两种响声。
……响了一夜。
*
各大门派的人陆续到了问仙宗。
扶因待在芝小山头练剑,剑光熠熠。
忽而身后传来细微动静,剑一挥,黑色石子被劈成两半。
宋潜踢开地上一分为二的黑色石子,缓步走到扶因面前:“长进了。”
他眸光渐深:“但不是问仙宗的功法。”
扶因收了寻阳剑:“宋师叔有何贵干?”
宋潜倒是直接:“来看看飞花门少主回去了没。”
他特地往里屋看了一眼,“看来是送走了。”
扶因不管他,径自走到里屋,倒了一杯水,她拿着杯子轻啜了一口。
宋潜跟着扶因,在他踏进里屋前,门“砰”地关上,他碰了一鼻子灰。
“真不给我面子。”
他苦笑:“嘴里喊着宋师叔,眼里有我这个师叔么?”
*
风小山头
“我要去岑先生那里,我要治眼睛,聂风眠,你让我出去!”
墨君遥以为他可以通过修炼灵力控制灵识视物,怎知不管他怎么修炼,修为依然停滞在原地!
他换了很多种方法,可就是没有用,十天前他打不过聂风眠,十天后他还是打不过聂风眠!
聂风眠嚷了一声:“吵什么吵?!”
“放我出去!我要找岑先生治眼睛!”
“不可能!”聂风眠一口回绝,“岑先生不会给你治眼睛了,你以为你是谁?”
“再叫我就用灵术让你闭嘴,不知好歹的东西!”
聂风眠嘀嘀咕咕着,试炼大会在即,大师姐在芝小山头闭关修炼,不让任何打扰。
他没有参与资格,他除了是谢泛的徒弟,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岑师叔说他最少还要修炼上三年他才有跟别人竞争的机会。
岑师叔还说了,让他最近低调一些,近日问仙宗人多眼杂,若是惹了哪些门派的大能,小命都要没了。
人家可不会看他是不是谢泛的徒弟,谢泛又不在问仙宗里。
他的风小山头……应该不会有人来吧?
聂风眠稍微盘算了一下,生疏地给风小山头设了一个结界,确定听不见墨君遥的叫喊声了,他点点头,离开了风小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