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处,出城的队伍排了长长的一列,城门官眯着眼时不时扫上一眼,留意有没有肥羊可以刮出点油水。
不远处的茶摊上,十几个锦衣卫坐了两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隔一会就往来路张望一下。
飞鱼服,绣春刀,对普通人是极大威慑,路人都远远避开茶摊,原本的几桌客人也早早结账离开,如今除了这两桌锦衣卫,再无旁人。
就连茶摊老板,送上茶水点心之后,也尽量离远一点,不敢去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这种情形,锦衣卫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说笑,并不理会。
“不喝了,免得喝一肚子水,路上麻烦。”卢剑星放下空碗,抬手拦住要给他续茶的靳一川。
靳一川闻言放下茶壶,回头往来路望了一眼,仍旧没看到沈炼的影子,不由小小的抱怨道:“二哥干什么去了,还不来,咱们等了都快半个时辰了。”
“西斜街分开,朝北走的,当然是去暖香阁了,还能去哪。”卢剑星笃定的道,随后又道:“咱们这趟差事凶险莫测,谁也说不准能不能活着回来,二弟肯定是有话要和妙彤姑娘交待。”
“唉,二哥也是的,这些年吃住全在署里,省下的月俸全扔到暖香阁了,图什么呢。妙彤姑娘是犯官之女,没赦免文书,根本出不了教坊司。就算二哥打通刑部的门路,拿到特赦文书,大几百两的赎身银子,也不是咱们几个能凑出来的。”靳一川叹息道:“这些年二哥扔到暖香阁的银子,要是攒起来,都够置办一份家业了。”
“人各有志,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这个当哥哥的劝过几次,劝不动,他对那个妙彤已经着了魔了。好在只是损失些钱财,就随他心意吧。”卢剑星摇摇头,情绪低沉的苦笑道:
“钱财方面,不光他,咱们两个还不是一样。你那师兄到发饷的日子就来,你的薪俸都没捂热乎就到他手里了。我就更别说了,为了走门路,补上百户的缺,不仅薪俸,连老爹攒下的家业都搭进去了大半。”
见大哥心情低落,靳一川后悔起了这个话头,连忙道:“大哥不必灰心,只要把这次的差事办好,论功行赏,怎么也该给你升百户了。”
“难啊,真论功劳,咱们兄弟这些年办的差,升个千户都够了,哪还会像现在这么落魄。论功行赏我是不敢想了,就盼着这个赵公公能有点良心,拿了咱们的大功,能记咱们点好。功劳,嘿,狗屁的功劳,这些年我也看明白了,升不升官,跟功劳没关系,全看上面有没有人帮你说话。我只恨老爹死的太早,官太小,又没留下什么靠谱的人脉。”
卢剑星说知道这,瞥见奔驰而来的两匹骏马,指着马背上的身影道:“你看看,有个好爹,活的多肆意。挟妓出游,城门纵马,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可是谁敢管?”
靳一川顺着卢剑星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对男女同乘一马,男子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一直策马到城门口处,快要撞到值守的士卒身上时,才险险的勒停了骏马。
不等士卒说话,马上的男子扬手就是一鞭子,抽在城门官的脸上,随后扔出一块腰牌,喝骂几句。
城门官脸上鞭痕渗出血来,却挤出讨好的笑容,弯腰将腰牌捡起,双手送还回去,然后立刻吩咐手下,驱赶人群,让出道路,请马上的两人先行通过。
“看到没有,这投胎的本事,真是能把人羡慕死,我...”卢剑星拿起空碗,复又放下,砸吧着嘴道。
却见靳一川看着看着,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佩刀,就要往外走。
卢剑星一把将他拉住,没好气道:“你发哪门子疯,这人的做派,一看就达官显贵家的纨绔,咱们可招惹不起。”
“不是,大哥,马,他骑的马,是二哥的。”靳一川急道。
卢剑星转头望去,城门口已经没了那对男女的身影,只好向靳一川确认道:“你看清楚了,真是二弟的马?”
“我看的真真的,右边的马屁股上有一条长疤,是去年围捕黑风盗时留下的,绝对不会认错。大哥,别愣着了,咱们快追,他们两人一马,跑不快,咱们现在出发,还有机会追上。”
“算了,差事要紧,若真只是两个盗马贼,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偷马偷到锦衣卫头上,也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真就这么蠢。”卢剑星摇头失笑道:“怪不得二弟耽搁了这么久,原来是马被偷了。”
见大哥这么说,靳一川也只好作罢,恹恹地坐回座位,端起茶碗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一行人又在茶摊等了大半个时辰,仍是不见沈炼的身影,卢剑星心里有些急了,正犹豫着是不是派人去找找,又怕两头错过,更耽误时间。
这时,不远处的街口,大队的锦衣卫出现,正骑马朝城门口的方向而来。
卢剑星看到领头的肥胖身影,心中一跳,赶忙催促手下道:“起来,起来,咱们赶紧出城。”
其他人也看到了往这边来的大队人马,纷纷起身,拿上绣春刀,牵马朝城门走去。
“卢剑星,你给我站住。”张英却是眼尖,早就注意到了卢剑星等人,见他们要走,立刻喝道。
卢剑星无奈,只好停下等待,待胖子来到跟前,行礼道:“卑职卢剑星,见过百户大人。”
“好你个卢剑星,你就是这么办差的?大队人马都要出城了,你这个探路先锋居然还悠哉游哉的在这喝茶。就冲你这态度,别说补百户缺了,这试百户早晚也给你撤了。”张英坐在马背上,趾高气扬的训斥道。
“百户大人,您听我解释...”
“本官没功夫听你胡扯,赶紧去办差,若是因为你们偷奸耍滑,叫那人跑了,你自己去和赵公公还有官家解释吧。”张英打断道。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
“等等。”张英忽地又把他们叫住,扫视一圈,问道:“沈炼呢?”
“沈总旗他...”
就在卢剑星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借口帮沈炼开脱的时候,又一对锦衣卫骑马赶来。
“房百户。”
“张百户。”
张英同对方领头的中年人,互相拱手打过招呼之后,问道:“房兄这是,有差事在身?”
房百户点点头,说道:“这事说起来,跟张兄你也有些关系,暖香阁发生命案,死的是贵属下沈炼沈总旗,我是追凶至此。”
“什么...死的是谁?”卢剑星和靳一川失声喊道。
这时,城门官见这边的情形,赶忙跑过来道:“下官贺广才,见过几位大人。”
“贺广才,本官问你,可见过一对年青男女,男的青色劲装,女的红色长裙,是否于此门出城?几时走的?”房百户问道。
“见过,见过,大半个时辰前出的城。男的自称是锦衣卫,奉皇差出城公干,还有腰牌为证。”城门官指着自己脸上的鞭痕道:“下官不过是例行询问几句,就挨了一鞭子,所以记得很清楚。”
“大哥,是他们,我们快追,为二哥报仇...”靳一川急切道。
“大胆,公差在身,竟想着去报私仇,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追凶的事,自有房百户负责,你们不要添乱,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胆敢不尊号令,阳奉阴违,小心锦衣卫的家法。”张英冷着脸斥道。
“是,卑职这就去办差。”卢剑星垂首道。
“大哥,二哥的仇不能不报,大不了这锦衣卫咱们不...”
“闭嘴。”卢剑星捂住靳一川的嘴,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低声道:“先出城,再说报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