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重活一世,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莫过于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因为自己的先知先觉,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总体来说,很多事情还是和朱祁钰的记忆当中一致。
比如,这道军报到京的时间……
前世的时候,他不曾在今日召群臣在集义殿议事,宫门也不曾彻夜不关。
这份军报虽然紧急,但远远没有到需要深夜叩阙的地步。
但是现在,朱祁钰从进殿之前,吩咐金英开宫门,到提前嘱咐于谦有任何军报直送入宫,再到他任由朝臣争论道这个时辰。
都是在等这份军报!
朱祁钰心里叹了口气,这份军报,应该算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在这场战役当中,屈指可数的几次正面作用了吧。
虽然实际上,内容还是很丢人……
但是终归,对现在的朱祁钰来说,这份军报是他劝服朝臣的杀手锏!
挥了挥手,一旁的金英便会意,命人开了殿门。
外头还下着零星的小雨,一开门,一阵冷风吹进来。
一名内侍服色的宦官走进来,后头跟着一个身着甲胄的官军将士。
那将士身着甲胄,背着一个用油纸封的严严实实的圆形竹筒,浑身上下满是雨水。
很显然是刚刚从城外疾驰而来的报信兵。
进殿之后,那将士在内侍的帮助下,摘下背上的竹筒,亲手将军报递到于谦的手中,才被内侍带下去,换衣安歇去了。
因着方才外头喊了是军报,于谦便也没有耽搁。
在众臣的面前破开竹筒外头的油纸,仔仔细细的查验了一番上头的火漆密封,于谦才从里头拿出一份被包的严实的军报。
他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递给了上首的郕王。
朱祁钰打开一瞧,心便放下了一半,转手将军报递给一旁的金英,示意他读出来。
“臣镇守大同总兵官广宁伯刘安,都督同知郭登,都督佥事方善,都督佥事张通等上禀朝廷。”
“本月十九日寅时,瓦剌大军至大同,驻扎于城北二十里外,午时初刻,有锦衣卫校尉袁彬持御令,自瓦剌大营而来,声称吾皇于五里外,召见镇守大同广宁伯刘安。”
刚读了几句,群臣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宣府的事情还没完了,大同又出事了!
算算日子,十七日虏挟天子于宣府,十九日便到了大同,看来是早有预谋,毕竟大军开拔,两天的时日,必然是到不了大同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在宣府的时候,贼虏裹挟天子,命守将开城门,被守将拒绝。
这回看来是长了教训,不说开城门的事情,反而让镇守将领出迎了,只是不知,大同守将会如何应对?
金英继续往下念。
“因前番土木军报,已传谕各边镇,故守将商议后,刘安率精兵十人,前往五里外入见皇上,时虏酋伯颜帖木儿得知院携精兵百余人在旁。”
“入见后,上命郭登率城中上下官员出见,少顷,郭登率诸官员出见,行礼后,诸官伏哭问曰:六军东归,孰料至此?上回曰:将骄卒惰,朕为诸臣所误,何必再问。”
“皇上再问大同库内钱物几何,郭登如实回之,曰有银十二万两,于是皇上命取两万两千两,五千赐也先,五千赐伯颜帖木儿等三人,其余散给虏兵,广宁伯刘安从之。”
群臣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真的听皇上说出……将骄卒惰,朕为诸臣所误……,朝臣们的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们自己说是一回事,但那是为了维护人君威严,为尊者讳。
但是实际上是什么情况,皇上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出征之前,多少大臣连篇累牍地上疏劝谏,让你别去,你自己非要亲征。
去就去了,任由王振肆意妄为,谁也不听。
结果现在给自己作成这个样子,还反过来怪将骄卒惰……
算了算了,皇上是抹不开面子……群臣只能在心里这么劝自己。
但是那股子吃了苍蝇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
何况这一回,可不是说两句话那么简单。
皇上这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两万两千两,这可是整个大同六分之一的军备银两啊!
尤其是户部的沈翼,心疼地嘴角直抽抽。
估计这会已经对刘安破口大骂了。
崽卖爷田不心疼!
这刘安是谁,朝野上下都清楚。
本来是随驾出征的勋戚,结果大军行到大同,这货突然生了场大病,具体多大不知道,反正是肯定不能继续随军出征那种。
没办法,皇帝只能派他留在大同,和守将郭登一起镇守大同。
大军这边一开拔,这位刘伯爷顿时又生龙活虎的。
他倒是好,就在大同待一阵子就拍拍屁股走了,可这么一挥手,给出去两万多两银子,这锅到最后肯定还是户部来接。
他沈翼上哪去补这个窟窿哟!
你说说这货,就不能学学人家宣府总兵杨洪,外出巡视不在城中吗……
这一出去,两万多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然而这还没完,接下来沈大人就听见金英接着念道。
“刘安散银后,皇上再命刘安,取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内官郭敬家赀及三人蟒龙衣,又自各卫所共出衣服彩帛等物赏赐也先。
“郭登等照旨将蟒衣财帛送往虏营,并于三里外,置酒席劳其众。”
这回,不止沈大人一个人不高兴了,在场群臣的脸都绿了。
这虏贼,未免太过分了些!
裹挟了天子不算,还要带过来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还要他们出衣物酒食招待他们。
这简直已经不是打脸了,而是打完之后踩在地上反复横跳,来回的踩!
不少大臣气得都已经脸色发红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忍不住对天子产生出了一些怨气。
别的也就算了……
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这二位可是为国战死。
而且和那帮不知道为啥就死在土木堡的不一样,他们是在此役开始的前两个月。
在贼虏袭击大同阳关的时候,为守城力战而亡。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那都是朝廷的有功之臣。
如今尸骨未寒,天子就拿他们的家财,去招待将他们杀死的瓦剌大军。
如此做法,怎能不令人齿寒?
一时之间,群臣心中皆涌起一阵兔死狐悲之感。
就连站在高谷和陈循身后的几个翰林官员,神色也略有些不自然。
感受到殿内隐约蔓延开的沉郁气氛,高谷和陈循的心中皆是一沉。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沮丧。
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天子如此这般行径,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传回朝廷会有何等影响吗?
那可是实打实的为朝廷尽忠战死的功臣啊!
一旦这个消息传开,只怕朝中再坚定地要救回天子的大臣,心中也难免产生几分动摇,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说方才,大家是被于谦说服,那这个时候,只怕众臣是真的彻底将京师的安危,放到了天子的安危前头了。
都不必说别人,就是他们两个,此刻都感到一阵心寒。
这真的是……
唉……
两位老大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然而军报还没结束,金英平稳的声音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