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关有两城,一在渭水之南,陇山之东约三十里。一在渭水之北二十里,但紧依陇山。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秦汉、三国凡于陈仓之战,大军多是自蜀地经秦岭道突至陈仓,若守军猝不及防,可退之渭水之北,据河而守。
然崔延伯却反其道而行,只守北城,又将大部重兵陈于陇关并陇山。
只因李承志不可能绕到秦岭之南,从蜀地出兵,故而无须浪费兵力。二则是北城左近的陇山中,有数条小道,虽行不得车,却可行得马。崔延伯怕西海派步兵,以骡马驮负火器翻越陇山,故而在此陈以重兵。
但从来没想过,西海会由渭河顺水而下?
一是渭水途径陇山河段地形极为复杂,虽无高崖瀑布之类,但地势陡利,水流湍急,河道却又极窄,根本行不得大船。
而若是小船,却又势单力薄,根本掌不稳橹,但凡下水,十有八九是船击礁岸,船毁人亡。
便是世代居于渭水西段的百姓,也鲜见驱船下水之人,便是此故。
崔延伯从来就没有想过,李承志会从渭水打过来。予陈仓就只留了五千兵马,也不过是以备万一,防南梁趁火打劫,从陈仓道突出奇兵。
但他更怀疑崔光,是不是在诈他?
但李承志多有奇异之举,连火炮、炸药这样的东西都造得出来,便是能造于窄河中运兵,却又不会被急流冲的无法转舵的小船,也并非不可能。
而崔延伯更惊骇的是,崔光所说的前一句:李承志要烧山!
崔光口中水浇不熄,铁甲都能烧的穿的磷弹为何物,崔延并未亲眼见过,但类似的听的不少。
五年前李承志首次领军,予此地讨伐叛逆,抵御南梁与吐谷浑之时,便是以飞雷、火油使叛逆闻风而败,使十万南军一败涂地,更使南梁名将昌义之折戟沉沙,也更使李承志闻名于天下。
猛火油之名不径而走,使朝廷趋之若鹜,却求而不得。
三年前,高氏反叛,据五州、六镇,便因此物,将一代名将奚康生、邢峦拒于金明城外,却无计可施。
若非慑于李承志之威,怕蚌鹤相争,最终使渔翁得利,高肇也会落个满门抄折,绝嗣断继的下场,高肇焉能不战而降?
也莫说是一年,便是三到五年,也莫想平定北地与六镇。
之后,元遥与奚康生便欲以此物为倚仗,拒强敌于狼山之外。直到哪时,崔延伯才算是一睹其容,见识了传的神乎其神的火油为何物。
若说水泼不熄,确实有那么几分。但要说能烧穿铁甲,且无物可灭,就有些夸大其词了。
甲自然是烧不穿的,待那火油燃尽,铁依然是铁,并未损坏分毫。而只需一捧沙土,便能使那火灭的不能再灭。
然刘芳去岁出使西海,却又称西海果真有烧穿铁甲之物?
有火油这个前车之鉴,崔延伯半信半疑。
但他至少知道,虽不穿甲,但若是以此物放火烧山,绰绰有余。
陇山被称为天险,也只是相对而言。就如秦岭一般,只是行不得大军,骑不得快马,但羊肠小道,穿山之窄谷却不在少数。
只需寻一二山民引路,再令兵卒解盔卸甲,背负小炮、飞雷之物,以奇兵翻越陇山,并非不可能。
且南有陇关,北有萧关,皆为丝绸古道,若是攻克这两关,大军自然长驱直入。
如此,崔延伯才亲自督守陇关,更陈重兵于山岭之间,把守小道。
而如今李承志却要放火烧山,如何不令他毛骨悚然?
山中大多是松柏之类,多油易燃。且年复一年,山中积满枯枝落叶,真要放一把火,崔延伯就是想撤军都来不及。
他不是未料到此节,但多少存了丝侥幸:李承志颇为爱惜羽毛,满口仁义道德,如此丧尽天良,有违天和之事,定然会慎之又慎。
但如今,幻想就如泡沫一般,破了个干净。
也怪自己,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凡古之名将,鲜有不屠城者,何况只是烧一座山?
对李承志这种枭雄而言,更是没有丝毫负担。
转念再想,还真有可能是崔光悲天悯人,怕山中十数万大军死无葬身之地,才暂且劝住了李承志,来此劝降?
崔延伯又惊又骇,低声吼道:“快,将山中守军尽皆撤下……”
麾下下知兹事体大,关乎十数万兵卒的性命,早已吓的头上冒汗,两股战战。
但听崔延伯下令,便如风一般的奔下了关城。
身侧副将又疑声问道:“都督,山中守军尽撤,动静必然不小。若贼敌趁此机会翻越山岭,如何是好?”
崔延伯猝然一顿,猛的咬住了牙关:“李承志既能烧山,我崔延伯就烧不得么?”
正发着狠劲,突听数声炸响,崔延伯悚然一惊。
抬头看时,城下依下按兵不动。崔光正与那军将拉扯,似是不愿离去。但架不住军将力大,硬是将崔光抱上了马。
不好,李承志果真要烧山?
再顺着炮响之处搜寻,关北约三五里,竟冒起了滚滚浓烟,惊的崔延伯三魂出世,六魄升天。
“快……尽快下山……”
……
烧山哪有那么容易?
不是说烧不着,而是没必要。
真要点着了整座陇山,立于山谷之中的陇关与萧关又如何得以幸免?
而这般大的山,等火熄灭,怕不是得数月之久。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二则是就算真放了火,将这十数万兵卒烧死在山林之中,也无疑于痴人说梦。
又不是万丈绝壁,只能上不能下,士卒还能活活等死不成?
待大火烧起,十有八九全跑下山了,至多也就是慌不择路时摔死几个。
所以不过是恫吓崔延伯,乱他军心而已。不看只放了几炮,只点着了一座孤林,山上的兵卒就如被掘开了窝的兔子,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如此盛景,关上关下的守军又岂会看不到?
再加山中炮声震天,十有八九会误以为敌军已然攻成陇山,故而山中守军大溃。
这也更不是崔延伯三言两语便能稳的住的,彼时再以大炮轰城,必然事半功倍。
观望一阵,李承志放下千里镜,自言自语道:“我若为皇甫,最多半个时辰之后便会攻城,如此才能使敌军乱上加乱……”
崔延伯手中的兵少确实不少,足有二十万之众。但陇山长近五百里,小道窄谷何至上百?
便是一处只遣一千兵卒守卫,所需兵力也在十万之上。且还要守卫陇、萧两关,
话音刚落,便有塘骑快马来报,称皇甫将军已然下令前军备战,最多两刻就会炮轰陇关。
君子所见略同,不外如是。
李承志哈哈一笑,又顺口问道:“陈仓、萧关可有军报送来?”
“秉郎君,并不曾!”
李聪回了一句,又问道,“是否由仆去营中探问?”
“莫要多事!”
李承志厉声斥道,“正因无急报传来,才表明各处诸事顺利,想来不用多久,定会捷报频频。再者开战在即,莫使皇甫将军分心他顾,专心战事才是上策……”
此次虽是李承志亲征,但予各路主帅自主权极大。非必要之时,李承志极少置喙,任凭麾下发挥。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便是名将,也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所以该放权的时候一定要舍得放权,不然手下如何成长?
若是事无俱细,李承志累也累死了……
“咚咚咚!”
又听到到三声炮响,李承志精神一震,忙拿起了千里镜。
这是进军的鼓号,皇甫让要攻城了。
也不知萧关的李亮与陈仓的达奚如何了……
……
刘度出使西海,最终谈了个寂寞。
也赖李承志狮子大开口,提的条件无一不是在要朝廷的命。高英再蠢,也不敢答应。
名议上只是暂且歇战,并非真正的停战。所以陇关也罢,萧关也罢,敌多双方皆是严阵以待。
更有李丰挥师向南,险些就将关中屏藩之一的高平镇攻克。
正因如此,西海往清水、月氏(属陇西,萧关东端,今甘肃隆德县)二县运送粮草、兵甲、器械等,皆被崔延伯、元遥以为是正常现象。
也是因为西海往薄骨律和高阙关外运的更多,才未引起朝廷警觉。
再加朝廷忙着拔乱反正,逼太后退位。之后又忙着与柔然、吐谷浑媾和,诱使两胡袭挠西海,致使潜伏于西海的细作被剪除一净也已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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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消息闭塞,能从哪里知道李承志毅然决然,已准备先下手为强?
兵还是哪些兵,将还是那些将,也未见西海往这两处增加兵力。再加往北的邢峦与李丰你依我侬,如胶似漆,不但转移了崔延伯的视线,更使元遥与奚康生松懈大意。
只以为有陇山天险,关中不太好啃,西海予短时间内不会再犯。
更有甚者,两胡已然出兵,虽比不得去年那般大的声势,好在吃一堑长一智,柔然与吐谷浑也算是吸取了教训,凭着轻骑马快,便是不能胜之,也定然是西海疲于奔命。
如此,关中暂时无虞,至少可休生养息个两到三年。
但谁能想到,越是觉的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李承志不但悍然反击,更是如疯了一般,哪里的骨头最硬,就朝哪里下嘴?
待清水、月氏两县猝然出兵,炮指萧关、陇关之时,崔延伯都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