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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交加之夜,荒山古庙之中。

这是个破败到看不出供奉过何方神圣的废弃庙宇,因位于驰道不远处,这里自然成了一些误了时辰的路人暂时歇脚的地方。

由于暴雨的关系,今晚聚在这里的人特别多,有形态落魄的落单书生,有手持利刃的走马帮派,有身形瘦削的苦行僧人,也有句偻驼背的老者,有身着沾血甲胃的冷漠大汉,甚至还有家丁环伺的蒙面千金小姐。

小小的庙宇中竟塞着形形色色数十人。

鱼龙混杂下,气氛自然变得十分诡异。各方人马看似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但其实彼此充满警惕,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其中,火药味最明显的就是那群手持利刃的走马帮派和家丁环伺的千金小姐这两方了。

这两伙人人马最多,也似乎早就认识,从一进来就一直在彼此戒备。

帮派这边各个凶神恶煞,气血旺盛,都是武功不俗之辈。

富家千金这边就要差一些,除了少数领队的壮汉,大部分家丁都是普通人。

只不过这些家丁身上都装着三发弩弓,且布下简单阵列换班防卫,让帮派这边一直没有妄动。

双方一东一西占据了庙宇最宽敞的两个位置,其余人进来后,都是各自寻觅一个角落,铺上稻草或毡布,就地休息。

苏乙算是晚来的,他到的时候这些人都在,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

警惕、审视、忌惮、恶意……

还有一些意味不明的眼神,苏乙环顾一周,目光从庙中每个人身上掠过,神色澹然。

以他的眼力和智慧,便是这么一扫就看出许多端倪来。

有麻烦呀……

他微微沉吟,晒然一笑便迈入门中。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这一路走来虽然也没少活动筋骨,但还没有一人能撑得过他一剑的。

打家劫舍的蟊贼盗匪和不长眼的帮派子弟没少见,但妖魔和修行人的踪迹却渺无音讯。

今日难得,在这破败的荒山古庙中,竟有连他都觉得有意思的存在,若是能见识一番,便是卷入这麻烦中倒也值了。

眼看苏乙不慌不忙走了进来,各路人马神情各异。

苏乙面色如常,正要去西边那个无人角落暂歇,但一直缩在东边的那个落魄书生却突然面露喜色起身招手:“兄台!这边!来这边!”

刷!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他看去,这书生顿时吓得脸色一变,一缩脖子坐了回去,头也不敢抬一下。

苏乙微微错愕,莞尔一笑,干脆调转方向向他走去。

那书生埋着头低眉臊眼地偷瞄周围,见苏乙真的过来,顿时重新露出喜色,急忙向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苏乙绕过那个家丁环伺的千金小姐,他明显感觉到那蒙面斗笠下一双妙目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

身穿甲胃的壮汉在苏乙经过时十分警惕握住了手中长刀,哪怕苏乙走过去他都没有放松警惕。

句偻老汉一直捂着嘴咳嗽个不停,浑身瑟瑟发抖。

除此之外,在另一边的那个瘦削和尚的目光也一直盯着苏乙的后背,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破庙中除了“哔波哔波”火焰燃烧的声音,便只有苏乙的脚步声,竟诡异地十分安静。

直到苏乙走到那书生跟前,被书生拉着蹲下来,大部分人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书生脸色喜色未消,也不起身,对苏乙急忙拱拱手,压低声音道:“在下宁采臣,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苏乙。”苏乙神色一动,把长剑靠在一边墙上,笑呵呵拱手回礼,打量着面前书生。

“苏兄,形势特殊,请恕在下不能全礼。”宁采臣急忙又拱拱手。

“无妨。”苏乙笑道。

“看苏兄装扮,想必也是读书之人吧?”宁采臣满眼期待看着苏乙问道。

“也算是吧。”苏乙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这宁采臣为什么跟自己素不相识,却要招手让他过来。

这是因为自己一身读书人打扮,他把自己当成他同类了。

“真是太好了!”得到确定答桉的宁采臣顿时大喜,“兄台见笑,这破庙中气氛诡谲,我观这些人都——都不似我类,我孤身一人在此,十分不自在,若非风急雨骤,我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愿意在这儿呆着。正愁如何是好呢,没想到苏兄你来了。有苏兄为伴,小弟真是壮胆许多。”

“宁兄,这世道可不太平,你怎么孤身一人上路?不怕遇到劫匪路霸吗?”苏乙问道。

宁采臣讪讪一笑道:“怕,怎么不怕?但再怕也没饿肚子可怕,实不相瞒,小弟囊中羞涩,不得已才接了这远行跑腿的差事,只求赚得碎银几两,好继续安心读书,考取功名。”

“时局动荡,官场黑暗。”苏乙道,“我听闻朝廷已有八年未曾科考取士,宁兄青云之志,只怕难以舒展。”

宁采臣叹了口气,自嘲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读书,我什么都不会,不读书我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此生真和功名无缘,但能在圣贤书中明悟至理,也不枉此生了。”

“宁兄洒脱。”苏乙赞了一句。

“不说我了,苏兄你呢,可有功名在身?”宁采臣问道。

苏乙摇头。

“那苏兄如何打算?”宁采臣看了眼旁边的长剑,“莫非苏兄打算弃文习武,投笔从戎?”

“文武未必不能兼得。”苏乙笑了笑,“在下是书也读,武也修,两不耽误。”

“苏兄大才。”宁采臣也忍不住赞了一句。

两人相视一笑。

“看我,差点忘了正事!”宁采臣突然一拍额头,把面前火堆的火拨旺了些,“苏兄,你先烤烤火,外面雨这么大,你又没打伞,你一定……呃……”

说到这里宁采臣突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苏乙的头发和衣服。

满屋子人都在苏乙进门时就察觉到的不寻常,他此时才发现。

“苏兄,你怎么、怎么……”宁采臣瞠目结舌指着苏乙。

苏乙身上从上到下都干爽洁净,不但没有丝毫被打湿的样子,甚至没有半点泥泞。

苏乙笑呵呵道:“宁兄不必奇怪,学了武功练出了内劲,自有内力护体,区区风雨,自然不沾身。”

“武功还有如此妙用?”宁采臣惊奇问道。

“这只是凋虫小技。”苏乙道。

其实当然没苏乙说得这么简单,除非是功力深厚且武功精妙的绝世高手,根本做不到这点,否则庙里这些人就不会如此如临大敌了。

但宁采臣对武功一道毫不了解,苏乙这么一说,他便以为这真的只是凋虫小技,忍不住道:“没想到武功除了打打杀杀,还有如此用途,倒是也不全然一无是处。”

“宁兄很排斥武功?”苏乙问道。

宁采臣呵呵一笑:“我本人不喜和人争斗,算是恨屋及乌吧。”

“武功不是跟人争斗,而是要以武止戈。”苏乙道,“若是宁兄打算独善其身,不习武也罢;但若是心系天下,向往和平,最好还是练些止戈之术。”

说到这里苏乙笑呵呵晃了晃拳头:“有些道理,得你拳头够硬的时候别人才听得进去。”

宁采臣呆了良久才道:“苏兄,你这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颇有振聋发聩之效啊……”

他说着说着,竟把苏乙扔在一边,自顾自皱眉苦思起来。

苏乙也不以为意,他本来就知道这人是书呆子,书呆子不发呆还叫书呆子吗?

此时庙中随着苏乙到来而引发的紧张氛围渐渐消弭,各方势力见苏乙只是坐在角落跟一个书生聊天,便渐渐放松了警惕,那边对峙的双方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彼此身上。

破庙中的气氛依然很诡异,没人大声说话,各方也绝不互相攀谈,只是时不时和自己同伴窃窃私语几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突然,那千金小姐似乎跟手下一个头领耳语几句,那头领错愕往苏乙这边看了眼,然后急忙摇头,似乎在拒绝。但那小姐又说了几句,这次那头领犹豫了一下,虽有不情愿之色,但还是转身往苏乙这边走来。

那边的对话瞒不过苏乙,苏乙微微一笑,暗自道了声有意思。

“这位少侠,冒昧打扰了!”头领走到苏乙跟前恭敬一抱拳,面色凝重,“我家小姐见少侠气度不凡,想和少侠结识一番,不知少侠可否赏脸一叙?”

这话惊醒了正在沉思的宁采臣,也让其余人的目光都再次落在苏乙身上,气氛顿时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小姐贵姓?”苏乙不慌不忙问道。

“小姐姓涵,允州人氏。”头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乙的脸色,似乎在看苏乙对这个姓氏有何反应。

但奈何苏乙毫无反应。

“我若不赏脸,你当如何?”苏乙笑呵呵问道。

光说让我过去,黄军给我的好处怎么不说?

苏乙这么一问,头领这才压低声音道:“少侠乃不凡之人,想必看出我函家遇到些许难处,少侠若有胆助我函家一臂之力,小姐说了,必有重谢!”

酬劳是绝世武功秘籍,或者黄金两百两。

跟挤羊粪似的,传个话都传不好……

苏乙猜到这头领其实不想节外生枝,不想让苏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过去,但那个小姐却执意要叫苏乙过去,头领碍于身份只能服从,不过传话时稍动点手脚,导致苏乙不愿意过去,那就不怪他了……

要是一般人的思维,你什么好处都不说,光说有重谢,再看这破庙诡异局势,绝对不会瞎同意,这样一来这头领的意图也就达到了。

只可惜苏乙不是一般人。

“有重谢啊?”苏乙顺手拿起一边的长剑长身而起,笑呵呵道,“我最喜欢重谢了,走吧,带路。”

头领错愕地看着苏乙,一副“你特么有病吧”的表情,但最终只是郁闷点点头道:“少侠请。”

“苏兄!”宁采臣惊疑叫了苏乙一声,“你……”

苏乙笑着对他摇摇头,便转身跟着这头领一起向那头戴斗笠的蒙面小姐走去。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苏乙在移动,尤其是对面那帮派众人,各个惊怒不定,对苏乙怒目而视。

眼看苏乙就要走到那家丁跟前,其中一个刀疤脸帮派头目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森然喝道:“这位朋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今日我野狼帮办事,阁下何必蹚这趟浑水?”

“人家小姐相邀,我总得听听人家要说什么吧?”苏乙笑呵呵道,“也许这边的重谢不够诚意,你们也可以再出价,稍安勿躁。”

刀疤脸冷笑:“阁下倒是好算盘,但想要待价而沽,那也要看看阁下有多少斤两了。”

“你要称称吗?”苏乙问道。

刀疤脸神色晦暗,环顾一周后眼中露出顾忌之色,嘿嘿冷笑一声,又坐了回去。

苏乙迈步就要往里走,突然银光一闪,就听破风之声发出尖锐呼啸。

他不慌不忙伸手一接,但见其顿在半空的手中竟捏着三只锋刃蓝汪汪的梭子镖。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尤其是不远处和那句偻老者在一起的形容猥琐的矮小青年,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苏乙笑呵呵手腕一抖。

噗噗噗!

下一秒,那矮小青年眉心、胸前呈“品”字型各中一镖,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就倒。

而其身边的句偻老人不但没有去扶他,反而如躲避蛇蝎般惊恐跳出数米远,和他之前如风烛残年般的虚弱相比,这时他灵敏迅速得像是只猴子。

嗤嗤嗤……

矮小青年中镖的位置迅速冒出恶臭无比的青烟,腐蚀着其血肉,可见刚才飞镖毒性之大。

这一幕让破庙中嗡声大作,倒吸凉气之声四起,所有人再看苏乙的目光,变得更不一样了。尤其是窗前那个瘦削苦行僧,竟惊骇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苏乙,眼神一眨不眨。

“阁下好歹毒!”句偻老人这时候也不咳嗽了,目光怨毒瞪着苏乙,咬牙切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