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亳州。
“主公!”
吕闻快速跑上亳州城楼,朝正凝神眺望远方的男人行了个礼后,眉飞色舞地道:“方才探子来报,说舞阳侯突然停止了进攻。
因为儋州五明山的山匪给流民派发粮草的事迹流传开来了,现在大半个大楚的百姓都在骂朝廷没良心,蓄意给咱们泼脏水呢!
哈哈,姬无川原本想给自己这次出师找个正当的理由,这会儿得不偿失了罢!
属下还真想问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兴奋地说了一大通,却发现魏远始终沉着脸色,不禁微微一愣,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怎么忘了,如今魏家和林家都被姬无川关进了大牢,连主公亦师亦父的宋国公也被姬无川发疯地关起来了,主公的心情又怎么会好!
便是他们想办法回击了姬无川泼给他们的脏水,也不代表他们跟姬无川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看姬无川发疯的程度,这场战,还不知道要打多久。
吕闻连忙拱手,呐呐地道:“主公,属下该死,没能体会您的心情,属下这便离开,免得叨扰了主公。”
“无碍。”
魏远转身,看了吕闻一眼,道:“浔阳今天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主公果然在为浔阳的事情烦恼!
吕闻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是老样子,姬无川一门心思像打倒谢兴一样打倒咱们,如今朝廷上剩下的都是一些吃干饭的,宋国公被抓进大牢后,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忤逆姬无川。
经过这段时间的动乱,浔阳的权势有了很大的变动。
几个原本握有实权的家族要不跟着谢兴一起衰落了,要不就是站了姬无川的队,如今浔阳几乎没有人有能力制止姬无川了。”
魏远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一个红色护身符。
护身符上没有任何装饰的图纹,上面“平安吉祥”四个金字绣得歪歪扭扭的,乍一看,就像刚开始学写字的小儿描出来的大字,实在称不上精致好看。
吕闻犹豫了一下,道:“主公想夫人了吧。”
这样丑的一个附身符,主公还那么宝贝,只有可能是夫人亲手做的。
一眨眼,他们出来已经快两个月了。
魏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废话。”
说完,便走下了城楼。
他怎么可能不想。
几乎每一天,他都想抛下这里的一切,快马加鞭回庆州看她一眼,就一眼。
只是,不行,身上沉沉的责任,让他完全没有任性的权利。
吕闻:“……”
他不就是想感叹一下主公和夫人不容易么!主公不配合他就算了,竟然还鄙视他!
看在主公这些天心情不好的份上,他忍!
吕闻默默地撇了撇嘴,快速地跟了上去。
“对了,方才属下过来的时候,看到白先生往主公的院子去了,估摸是有事想找主公商讨……”
话音未落,前方一个小兵突然骑马快速到了他们身边,翻身下马抱拳道:“见过主公!
肃毅伯世子方才说他要离开这里回浔阳,萧将军他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他,萧将军让属下速来通知主公!”
魏远眉头猛地一蹙,冷声道了句“我知晓了”,便大步走向了拴在一旁的千里马,快速赶回了亳州的城守府。
他大步走到了前厅里时,肃毅伯世子正一瘸一拐地提着一个行李往外走,萧长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脸无奈。
见到魏远赶了回来,他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林伯父,阿远回来了,您便是要走,也要先跟阿远说一声啊。”
人是自然不能放走的,否则他没脸去见阿清了。
只是,他虽然从小和阿清一起长大,跟林汉青却甚少接触,实在没有立场劝说他。
他总不能说,他对他女儿有不轨的心思,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女婿,看在这层关系上,能不能为了他多留几天吧?
原本一脸倔强的林汉青见到魏远,顿时犹如做错事被抓包了的孩子,眼神躲闪了一下,道:“远儿,你回来了。”
林汉青十五岁那年便随军上战场打仗,心性向来坚韧,这世间唯一能让他低头的,只有三个人——他妻子和女儿,还有这个他亏欠甚多的外甥。
只是这回,便是魏远出面,他也是必须要走的。
林汉青眼神复杂地看着魏远,道:“远儿,肃毅伯府的事,我已是知晓了,陛下定然已是下圣旨召我回去了罢。
我身为肃毅伯世子,不能逃避这一切,你就让舅舅回去吧。”
魏远没说话。
姬无川确实下了圣旨让林汉青回浔阳,只是这件事,他一直瞒着林汉青,连肃毅伯府里的人被姬无川打进了大牢这件事也没告诉他,便是预料到,他知道了这一切后,定会执意返回浔阳。
只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见这孩子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唤他一声舅舅,也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林汉青心里微痛,叹息着道:“你救了我,已是了了我多年来的一个心愿了,我从来不敢奢望,你会亲自来救我。
我知晓,你对当年那件事,依然心有芥蒂,舅舅也很希望能用更多的时间来让你重新接纳我们林家,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说着,有些嘲讽地一扬嘴角。
他没想到林家世代忠诚,最后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只是,连宋国公都被陛下关了起来,陛下要处置他们林家,又有什么意外呢?
大楚的皇室,已是彻底腐烂了,腐烂得再也没法护佑大楚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了。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面前俊朗坚毅的男子,颤声道:“远儿啊,清儿在你那里罢,以后,清儿就拜托你了。”
大楚和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拜托你了。
当初他软弱无能,连自己的女儿也保护不了,让她在那吃人的深宫里蹉跎了五年。
如今他依然软弱无能,保护不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
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希望远儿能帮他完成,宛娘天上有知,定然也会为自己这个儿子自豪罢。
林汉青的眼神中,带着对他的无尽亲厚和深深愧疚,还有某种义无反顾的决然和悲戚。
魏远的心,不自觉地微微热了起来,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薄唇轻启,“舅舅,我没有在怨您,我只是……”
他顿了顿,道:“不习惯。”
歌儿经常说他闷骚,不会跟人沟通,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想办法撬开他的嘴都不愿意说。
虽然有些词听起来很陌生,但他大概能猜到意思。
歌儿不说,他还没意识到,原来他竟是这般孤僻的性子,而且,已经孤僻了这么多年。
这长年累月形成的性子,他是很难改变了,但至少,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因为他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