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王祷府上的几名仆人突然感染了疟疾,这才让陆玩明白那名刺客的真正来意。
那夜出现在王祷别院的刺客看似什么也未做,实则是在陆玩的厢房里放进了一种蚊虫,被叮咬可使人感染疟疾,幸而雨轻给陆玩送去了自制的熏香,恰好能驱蚊虫,陆玩才免遭蚊虫叮咬。
贺昙眼眸低垂,表情显得沉重,说道:“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只是——”
陆玩截住他的话道:“只是你听信了沈白的话,帮他做那些台面下的事,你是想毁了自己,也毁了你的父亲,还有你们会稽贺氏一族的未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会做到这种程度,我只是努力抓住上天给的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让父亲看到,兄长能够做到的事,我也同样可以做到,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陆玩看出他仍心有不甘,冷静地说道:“某些人利用一心复仇的沈白,对付的不止是我们吴郡陆氏,还有整个南方士族集团,摆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平步青云的机会,而是一条死路,如果家兄在豫州之行出了任何差错,那么南方士族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更不会有你的位置,只怕到时候你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
贺昙听了后怕万分,低下头道:“士瑶兄,念在我们自幼相识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回去吧。”
这句简单的话语,是陆玩给他最大的宽容,一次背叛,可以宽恕,但不再信任。
雪花飘落在贺昙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和着泪水一起流淌下来,他站在原地,又像哭又像笑,不知何去何从。
陆玩望着他,再次回忆起初入洛阳的他与自己一起爬翠云峰的情景,那时候的他们内心纯粹干净,如今他们都变了,那段愉快的时光也只能留在心底了。
贺昙走出陆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时一辆牛车停了下来,车内之人掀帘望见一枝梅从院子的墙头探出来,不禁笑道:“陆府的梅花开了,我来的倒是巧了。”
贺昙随之也望了过去,梅花刚刚绽放,他脸上的笑容苦涩又苍白,对面之人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就跟没听见似的,匆匆坐上车离开了。
下车之人正是卢琛,他进入陆府后先赏了一会梅花,然后才去找陆玩。
陆府有一轩处名为‘膏兰歇’,匾额为陆玩亲书,此时陆玩和卢琛在轩内对坐,品茗下棋。
“这梅花开的正好,士瑶兄怎么也不多留他坐坐再走呢?”
“梅花是在他走后才开的。”
“看来是贺昙无缘赏陆府的梅花,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只剩下贺隰陪着士瑶兄一块赏梅,如果没有士瑶兄的帮助,他们兄弟俩又岂能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上,说起来其实这也算是一件幸事。”
卢琛见陆玩神情怅然,心中便猜到几分,陆玩手下留情放过贺昙,卢琛心中还是很佩服他的仁义宽厚,换做是他自己,对待背叛者,定会剪草除根,永绝后患。
“有人发起江湖悬赏令取我性命,我因此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是不是也应该倍感荣幸?”
“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把整个江湖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依我看发此令者分明不想取你的性命,而是要借此迷惑敌人的视线,此等小伎俩,士瑶兄应该一眼就能看穿才对。”
既然陆玩怀疑到他,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毕竟他的初衷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你自恃高门,不惧任何挑战,本无可厚非,但是你没有万全之策就不该带上雨轻与你同行,她无所依傍,你可曾顾及过她的安危?”
“我就是她的依傍,也是唯一的依傍。”
卢琛落下一子,寻到对方的突破口,稍占上风。
陆玩笑了:“她刚到洛阳没回裴府,而是直接就去张司空府上了,看起来她最想见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卢琛微微一笑,张舆和郗遐一样,在汝南那些百姓遇害后就已经出局了,雨轻去找张司空大概还是为了颍川那件未了之事。
但卢琛认为,雨轻在这时候去找张司空,只能无功而返。
“饶升平因得罪了陈家,被人诬陷控告,获罪免官归家,士瑶兄却对此置之不理,饶升平遇到你,信任你,你却让他变得如此不幸,这真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陆玩不答,表面上是因饶升平不偏袒权贵豪富,豪族子弟对他有诸多不满和怨恨,再加上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孤立无援的饶升平才被免官,然而,实际上事情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当年是郑丰向郡中正举荐饶升平,他才坐上许昌令的位置,也就是说饶升平很可能会受到郑丰一案的牵连,如果陆玩贸然施以援手,就正中了陈家的圈套。
卢琛望见外面的雪停了,顿时没了继续下棋的兴致,笑道:“我看士瑶兄心情不佳,这盘棋还是留着改日再下吧。”
“子谅兄冒雪前来,是在效仿雨轻编写的荒诞故事里的王子猷雪夜访戴吗?”
卢琛饮了一口茶,慢慢的问道:“枣嵩死前,可有对你提及繁阳镇的那场大火?”
陆玩不假思索的答道:“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教雨轻弹奏了一首很简单的曲子。”
卢琛继续问道:“那么雨轻学会了吗?”
陆玩轻笑道:“你可以自己去问她,既然你是她的依傍,我相信她一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空府上,有人正站立于亭中望着不远处的一对白鹤在雪中起舞,这离尘般的美景却打动不了他,心里仍旧感觉空落落的。
当听到踏雪声靠近,他却发现自己连转身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只是问了一句:“你是打算就这样默默离开吗?”
“今日雨轻是来拜访张司空的。”
张舆闻声,突然转过身来,一脸尴尬的问道:“怎么是你?”
来人却是卞壸,他呵呵笑道:“雨轻临走时让我转告你一声,她还有事,改日再叙。”
其实卞壸心里很清楚,正在这个风口浪尖之时,张华不会出面为无辜的饶升平伸张正义,但至少有张华的暗中庇护,可以保饶升平性命无忧,对雨轻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
张舆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中带着怒火:“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她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她才满意?”
张舆一直都在等雨轻的来信,却一封信也未收到,直到雨轻回到洛阳,来到司空府,也是刻意避开他,不想与他见面,受到如此冷落,让张舆既失望又愤怒。
卞壸抚了抚额头,无奈的看着他说道:“她对你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她还没有收拾好心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在吴房县发生的那些事,与我无关。”
“她都知道,那些百姓确实没有白死,换来了严惩汝南豪强的机会,只要死的有价值,死多少人都可以。”
张舆紧握成拳,一拳打折了亭子柱,苦笑道:“既然她什么都明白,那为何如此对我,难道我在她心中还不如那个种闿分量重?”
卞壸见状,敛容道:“她可以理解这样的做法,但不等于认同,你应该尊重她的感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失了君子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