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有一点难办。
因为虞幸只看了衍明一眼,就继续问他:“我让赵一酒先来找你的,他人呢?”
天已经黑下来,到处都是阴影,以赵一酒的速度早该到了,然后用卡洛斯的纸人跟他确认位置。
可是直到虞幸将做了大坏事心虚不以的中枢翠花留在原地,独自走出基地范畴,都没能等来对方的联络,乃至于卡洛斯也毫无音讯。
这感觉就好像,派大儿去抓在夜店玩嗨了的二儿,结果大儿也跟着不见了一样,很难让人不生气。
消失一年,队友们好像已经不再听从布置,不断做出超出计划的举动,虞幸倒是没觉得烦躁,只是有点疑惑。
“嗯……赵一酒好像是来过餐厅周围,不过他没进来。”卡洛斯想了想,看了眼衍明。
有这人在,他说真话的话,马甲估计就捂不住了。
不过看虞幸这架势,出了这场游戏,他的马甲也捂不久。
“其实……赵一酒中途被人拦了。”眼睛一闭下定决心,卡洛斯摆脱了心虚的样子,咧起嘴笑道,“然后他跟那个人走了。”
小纸人在虞幸的操控下面朝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语气冷静得有些诡异:“谁?”
“还能有谁能让赵一酒临时决定跟过去,以至于不听你的话呢。”卡洛斯碧色眼瞳深了深,“当然是——”
话没说完,小纸人吧嗒一下倒了下去,变回了软绵绵的状态。
虞幸撤回了控制,断开链接。
卡洛斯沉默两秒,捏死纸人撕成碎片。
“伶人?”衍明在他撕纸时平静地接上了话,“原来你也感应到了。”
他被抓过来的第三小时四十二分五十六秒,赵一酒进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十一秒后,餐厅附近传来了伶人的气息。
两人在某一点交汇,停留了一分钟,而后双双去了另一个方向——那也是衍明当时感知到的,门票的方向。
这话衍明没和卡洛斯说,在他看来,卡洛斯把他绑过来,他也该给卡洛斯一个教训,比如明知卡洛斯的队友和伶人撞上,却不提醒。
他没有预料到,卡洛斯居然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而且在牌桌上不动声色,毫无波澜。
这意味着两件事。
一,卡洛斯的感知范围脱离掌控,说明眼前的卡洛斯真实实力远高于目前的一切情报。
二,卡洛斯对于破镜小队的态度,也值得商榷,甚至是卡洛斯的立场,也要重新考量。
衍明摁了摁太阳穴,无视卡洛斯臭臭的脸色,笑了一声。
“笑什么!再笑把你嘴巴变没哦。”卡洛斯扔掉碎屑,纸片在空中纷纷扬扬,“伶人肯定没伤害赵一酒,不然虞幸不会不知道,这说明我是对的啊。”
“我也没想怎么着赵一酒,毕竟,他可是我们的‘酒哥’,一路过来,他做了很多……”也在别的推演里救过装弱的他。
“就是因为还算清楚伶人的脾气,我才放任赵一酒和他走的。”
“是‘和他走’,不是‘被他抓走’?”衍明知道他的手段,从善如流收起笑意,“这你也能确定?”
“当然。”卡洛斯手指灵活地点着桌面,没再说下去。
衍明只是还可以的路人,再说多就不礼貌了。
身为魔术师,观众的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是他揣摩心理的途径,而伶人实力深不可测,又擅长“时间”,穿来穿去,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伶人是个什么心路历程。
所以,卡洛斯最开始要确定的,就是伶人的状态,他必须和伶人近距离接触。
于是在基地,他给伶人卖了破绽。
偷窥,留下马脚,引得伶人感到有趣,主动来戏弄他。
在伶人看向他的戏谑眼神里,又何尝没有魔术师刻意制造的惊慌假象呢。
之后的纸人替死,逃亡,也顺理成章,伶人是对他杀意盎然,还是放任不管,也皆为魔术师的揣测依据。
本来关于这张门票,在卡洛斯意识到门票产自于这个副本的瞬间,他是准备自己上,亲自和伶人抢的,哪怕在荒诞系统眼里暴露问题也不足惜。
但虞幸的空降是意外之喜,门票的归属也在卡洛斯心中悄然转移。
衍明还想套出更多,为了嘴巴不被变没,他保持表情冷漠地说:“你想以赵一酒为饵,让虞幸必须牵扯到门票争夺中,哪怕他本来没有拿门票的心。”
“是啊,只是一层保险,这门票必须得虞幸拿——”卡洛斯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夜空,祖母绿色的瞳孔更加深邃,一如看不穿的暗流,“必须是他,别人都不行。”
只能是虞幸,别人都不行。
衍明品了品,觉得卡洛斯这句话意味深长。
他开始期待,从死寂岛上彻底消失的虞幸在回来后,会带来怎样的动荡。
“但我回去就要挨骂了。”卡洛斯突然捂住脸,打破了那种“世外高人”的氛围,痛苦地说,“说不定还会挨打,会祖宗十八代都被赵谋拉出来,会忍受曲衔青骤然的冷酷态度,会被赵一酒的另一个意识暗杀——”
“会被虞幸当叛徒嘎啊!!”
看到这样的魔术师,衍明嘴唇动了动,才没有说出一句“活该”。
……
从入夜开始,就注定黑暗漫长。
赵一酒跟在伶人身后,阴郁目光时不时扫过伶人毫无防备的后脖颈。
由于伶人个子不高,后脖颈对他来说,位置更顺手,只需要抬抬手,止杀就能抹过去。
但他知道,哪怕伶人把后背暴露在他面前,他的刀刃也刺不进去——伶人不会毫无准备。
或许伶人就在等他忍不住,他一动手,对方就有心血来潮杀了他的理由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们走在一条望不到底的长廊中,不知前方是什么,也早就没有退路,两人相安无事,只剩沉默。
长廊的墙壁上刻满壁画,但是看不真切,一股力量在冥冥中阻碍着人脑理解壁画的含义。
天花板上吊着数不清的金色风铃,风铃底下坠着黄符,朱砂纹路蜿蜒起伏。
赵一酒想触碰这些风铃,手却直接穿过,仿佛风铃只是从另一个世界映射过来的虚影。
伶人就走在他前年,扎着高马尾,一身染了血的作战服,从进入长廊起,他就没和赵一酒说过一句话,赵一酒更不会主动搭理对方,于是气氛沉寂。
一切都源于,他在小巷里被伶人拦住,伶人说,这场游戏里有一个隐藏物品,背后指向的东西,可以杀了虞幸。
真真正正的,杀了虞幸,没有复活,没有逃跑的概率,从精神到身体,彻底毁灭。
伶人问赵一酒,要不要试着阻止他拿到那个东西,和他一起去。
必须马上作出决定,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赵一酒反问,既然有这种东西,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制造变数,直接拿到手,从此在虞幸面前不就占尽主动?
他在试探,他当然不会相信伶人嘴里的任何一句话,更何况是主动邀请。
伶人的回答是勾起嘴角,笃定又感叹:“我真的拿到了,才会在虞幸失去全部的主动,这个赌我不做。”
“可得不到,我又不甘心。”
“赵一酒,其实我有个缺点,我很讨厌做选择,在你们的说法里,这大概叫做……选择恐惧症?”
“那就由你,不,不是你。”
“由被你牵扯进来的虞幸,来替我做这个选择吧。”
赵一酒——赵一酒不得不信。
在接触到伶人那双浅色的眼睛时,第六感发出警报。
一个念头忽而在脑海中喧嚣起来,他自己的声音在告诉他,不去会后悔,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和遗憾。
必须去,必须让虞幸来做选择,而不是连选择的机会都交给伶人。